「命转天机无穷尽,风流韶华有时休。」
前朝种种对于今日的少年皇子司徒柏而言,遥远而模糊。在司徒柏的记忆中,关于前朝的种种似乎都是荒*无道,民不聊生的只言片语。还有一些则是宫中太傅教习等人私下交谈中的偶尔传出无法得其要领的几句耳语。侍女点翠接下来所说的一言一语,正好就印证了司徒柏不甚清晰的记忆。
前朝刖国与当今歆国所行律历极为不同,凡事都讲前来后到的排序。举凡不止一名之事,均要按部就班。单说太子人选。歆国采用的方式是当庭较艺制度。皇族子嗣无论男女,最后一位皇子或皇女成年后的第二年,在紫喧大殿中当场比试一较高低,点到为止不得取人性命,优胜者理所当然成为太子,进入为太子专设的宫中居住两年,查阅司徒氏秘传典籍,研习治国之道。两年后太子人选将所学详尽的写出一部律历,交与现任国君验看,国君无疑义,那么待国君百年之后,太子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而前朝刖国则采用长子继承制度。皇长子从出生的一刻起便成为太子,除非皇长子未及成年便不幸夭折,否则其他皇子无权争夺太子之位。
前朝最后一位帝王慕容冲珩便是在这种制度下诞生。起初的二十几年中,慕容冲珩的母妃尚在人世,对于太子的管教十分严苛,慕容冲珩也确实言行受礼,挑不出半分差池。
只可惜,一个人的伪装,即便看上去外表再完美,衣着再华丽,也还是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完美的太子慕容冲珩即位前,其母妃与先皇先后离世,太子早已成年,先皇临终前也未曾留下顾命大臣。即位后的慕容冲珩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终于渐渐暴露出隐藏已久的本性。
慕容冲珩极好欢愉。每每烂醉之后夜宿宫女,到后来更是连白日里看见宫中稍有些姿色的宫人,就直接压于檐下毫不避讳,宫人想要攀龙附凤者无不极尽妆扮,故意招惹年轻帝王,致使宫中*靡不堪。此时新帝尚未立后,后宫之内三大嫔妃分庭抗礼,而刖国后宫历来四分,只有洛妃冯氏家势远逊于其他三妃,一直都无法参与其中。不过,如此种种并未持续多久。新帝慕容冲珩宠幸的小宫女被验出身怀龙种,这是慕容冲珩的第一个子嗣,因此该女即将被册封为妃,而后宫已无第五位妃级居住宫殿。慕容冲珩虽沉迷酒色却也并不是全无头脑之人,没有大兴土木扩建,而是召见四位嫔妃,言明此后会陆续召见她们四人,先怀有子嗣的三人封赏,最后一人直接降为宫人,至于空出的寝宫便顺利赐予小宫女。
尔后两月,四位嫔妃却无一人怀有龙种。三妃中权势最大的萧妃软硬兼施买通御医院暗中探察新帝,这才得知,原来新帝因近来酒色过度而龙体受损……因此众妃能够受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显然,慕容冲珩本人并不知情。得到消息之后不久,萧妃便夜宿宫内侍卫,另外的妃子也不甘其后。终于,纸不包火,此事被慕容冲珩得知风声。此时四个妃子只有洛妃未看出身材有明显变化,其他三妃均已显出身形。慕容冲珩大怒,连夜移宫,将三妃打入冷宫,偏巧移宫之时不知何人饲养的娟鸟从笼中冲出,飞至即将临盆的小宫女窗外。深夜被惊,小宫女滚落床榻,连同腹中婴孩一命呜呼。移宫之事,慕容冲珩迁怒三妃,不顾众臣求情将三妃直接下狱,三日后问斩。此时后宫执掌之人只剩洛妃,慕容冲珩不再夜宿宫女,转而每夜专幸洛妃。洛妃风光顿时无人能及。
洛妃冯氏,本名冯洛茜。入宫之前,本是刖国御史大夫楚贤幼年时,楚冯两家为其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谁料在太子慕容冲珩成年当夜的宫中筵席上,被太子一眼看中,留宿宫中,随即宠幸恩泽数日。王命难违。冯洛茜与楚贤一对璧人,就此分道扬镳,恩断情绝。
但此时洛妃有苦难言,并非不想与三妃一争高下,实质上洛妃只是比三妃稍晚动手。洛妃身形初现,整个宫中又是一片天昏地暗。洛妃虽想买通太医院,但是此时太医院因萧妃之事被牵扯甚重,已经被直接斩首近四成,哪里还有太医敢替洛妃将临盆之期作假。眼看洛妃即将步三妃魂断午门的后尘,却峰回路转。御史大夫楚贤自去御书房领罪,向慕容冲珩言明是自己强迫洛妃,请求新帝高抬贵手。慕容冲珩当即怒不可赦将楚贤下狱,随后要将楚氏一门全部灭族,被身边随行的太傅跪地苦苦哀求,方才忍住。后宫之事因牵涉到朝中重臣而更加复杂。楚氏一门联络朝中其他权臣齐向国君请愿。慕容冲珩自认后宫嫔妃之事家丑不可外扬,始终没有给予明确答复,既不能无故问斩御史大夫,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楚贤,只能一再推延。
为维护皇族颜面,慕容冲珩暗中命太医将洛妃腹中婴孩打落,对外皇榜一张,言明洛妃染急症去世,举国服丧,实则将身体严重受损又未得到任何调养的洛妃软禁在御花园一角的废弃木屋中。久无音讯,楚氏连同萧氏,暗中在各地放出风声,一向为民的御史大夫被新帝无故下狱,由民间向国君请愿,施压释放楚贤。慕容冲珩看过各地呈上的奏折,气得暴跳如雷,偏偏自己在问斩萧妃之事上完全不留余地,现在扣押楚氏家主一事,更是将两大家族硬生生的*到一起。
可巧,慕容冲珩一时兴起恩宠的萱贵人被太医院验出刚刚怀有龙种,论时日刚好就是国君临幸当夜。慕容冲珩顺水推舟,不愿将事情闹得更大,随意编织一个借口将楚贤放出,连着御花园里已经奄奄一息的洛妃一同遣送出宫。此事算是暂时告于段落。楚贤带着冯洛茜返回楚府闭门不出,专心静养,不顾族中反对上书辞去御史大夫一职。慕容冲珩直接允许,没做任何挽留。事情到此本该告于段落,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
转眼春月举国忙碌之际,新帝准备册封已诞下皇女的萱贵人为后,萧氏因得知洛妃尚在人世而举兵直击刖国国都泰熙城,想要为萧妃讨回公道。未出十日,惨败。萧氏被满门抄斩。曾与萧氏有着短暂结盟的世袭御史大夫楚氏一门也受牵连,被迫退出时局。
不过,慕容王朝却也在这次埋下隐患。十年之后,便被现在的执掌天下的司徒氏所灭。只有当时不满十一岁的新帝之女慕容昭未被屠戮,从此下落不明。
点翠话到此处略微停顿。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事实。司徒柏有些皱眉,整个前朝皇族慕容氏嫡系子孙就只逃脱了一名女子而已。周所周知,慕容氏重男轻女,一名女子又能翻出多大风浪!而且,歆国立国已有二十年,当年的慕容昭就算还在人世,只怕也是中年……!
等等!
莫非母妃她…?司徒柏眼中精光毕露,凝重中夹杂着不可思议。就算再巧合,前朝皇女也不会和倾覆其江山,屠杀其亲族的外姓人两情相悦!不立刻出手取其性命,就已经是天大的忍让!怎么会为其开枝散叶繁育后代!除非……慕容昭打定主意伺机一举铲除整个司徒氏!
冷汗顺着司徒柏的背脊一直滑落至衣衫皱褶处,花容失色的五皇女跌坐在木椅上,额间的冰珠密密麻麻。客房静寂无声。怪不得母妃始终不愿将此事告诉自己,此事一旦抖出,就是谁也回护不了的重罪。皇妹虽然较自己年幼,却极似母妃,能够声色不变守口如瓶。因此母妃才会在临终前将皇妹留在床榻边仔细交代,也是因此,自己才会从小被扮作皇女抚养长大。若是自己以皇子的身份长大成人,就很难逃脱众位皇子互相攀比家世的俗套。就像二皇子司徒枟,母妃家族势力倾颓,转眼间便从高高在上的皇子,成为宫中众多嫔妃肆意玩弄羞辱的标靶。颜面尽失,甚至性命堪忧!
点翠起身施礼,离去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却给年少的皇子带来了更多的困扰。
萱贵人当年并非诞下一位皇女,而是一对双生皇女,但是皇女中的妹妹不幸夭折。萱贵人为了一解心中思念亡女的苦楚,将宫外同日诞下的一名庶民之女抱入宫中抚养长大,并且视如己出。并且在刖国大乱之时,为了以示身份将两件信物分别赠与两女。一件是绣有上古凶兽箬则的贴身香囊,另一件则是一份无人能够破解的图谱。
但是在逃亡途中,年幼的两女走散。后来的瑜贵人在当年兵荒马乱之中受伤,只记得自己怀揣图谱身负重任,却偏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那位末代皇女,还是庶民之女!
点翠离去后,只剩司徒柏一人留在客房中,把玩酒杯的动作慢慢停止。
权势。
母妃已逝。只留下皇妹与自己相依为命,而年幼的皇妹竟然还要为了掩护自己的安危,承受……
自己一日没有取得能够保护得了她的权势,就妄为皇子!
是谁的心,昼夜泣血,滴滴落在最不堪睹的雪色中,绚烂这一季森寒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