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因我,令你困顿此处,我情愿从未遇见你……即便在那天后的不久便会命丧黄泉,却也终是不悔。」
(深夜,龙阙郡某处民宅)
经过三天日夜兼程的奔波劳顿,惊鸿不得不停下逃亡的脚步。一方面后面暂未出现追兵的踪影,自己若是反常的急行军,倒是容易引来好事之徒的视线。另一方面,琴匣之中的司徒枟连惊带怕,从逃离耹律宫的第二夜起就开始全身发热,现在已经熬过一天一夜。虽然惊鸿不再避讳在司徒枟面前用药,但是正因如此惊鸿却愈发紧张起来。按说由旅途劳顿引发的体热,经过休整和药浴,应该很容易就会痊愈。司徒枟从小锦衣玉食,身体比寻常人家子弟要结实得多,这种小病应该很快就会不医而愈,可是惊鸿用过药后,司徒枟却并不见好转。
司徒枟十分信任惊鸿,在耹律宫中,毫无助力可以凭借的司徒枟早已在心里将性命托付给惊鸿。对于惊鸿毫无了解的司徒枟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决定,是司徒枟自己也始终没有理清思绪的死结。惊鸿也深知司徒枟对于自己的莫名依赖,每每看到司徒枟眼中极力隐藏着的信任,就让惊鸿暗暗后悔当年怎会一时冲动揽下这个麻烦,同时也有一丝惊鸿自己尚未察觉的喜悦。
而今,卧床休息的司徒枟默默凝视着惊鸿的神情,却让惊鸿有些不敢直视。被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的依赖着,却对这个人此时的病状束手无策,这是医者最深的痛心之处。如果不是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惊鸿多想,惊鸿几乎会认为是当年的惨事重演。当年少年卧倒在冰冷的溪水边默默凝视着自己的神情,几乎与司徒枟现在的神情完全重合。惊鸿心中清楚知道,司徒枟身体现在的状况,肯定与其体内尚未清除的余毒有关。连日奔波和心力消耗,两相叠加的结果就是引发了司徒枟体内已被清理的七七八八的余毒。好在毒是慢性潜伏,之前又并未真正发作,现下已经被惊鸿施针用药除去大半。
司徒枟只觉得身体虚弱,仿佛被随时升温的高热掏空体内所有的感觉,头晕目眩,不得不止步休息。司徒枟的眸色中隐隐藏着的歉意让惊鸿更是愧疚。司徒枟想要致歉的事情莫过于此前藏身惊鸿琴匣之中,一直是惊鸿携带着自己逃离,自己丝毫没有出力的情形下,竟然还发病到不得不休息的地步。
自己终究还是拖累了惊鸿,司徒枟心中阵阵苦涩。当年苦无依靠的自己在歌舞坊前见到全身浴血倒地不起的惊鸿时,就直觉这人虽然现下狼狈不堪,此后却定然能够保护自己。所以也不问缘由,直接将惊鸿从歌舞坊带离。
从此之后,惊鸿的种种表现,也确实如同自己所愿那般,惊鸿虽然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时候还对自己拳脚相向,但打在自己身上的全都是花拳绣腿,十分章法的招式并未真正着力,可见惊鸿并非全无功夫,只是暗中收敛力道。更多的只是在表达着自己的情绪而已。在惊鸿没注意的角落中,光影掩盖之下,司徒枟经常偷偷凝视着惊鸿的背影。身材瘦削的惊鸿却让司徒枟觉得莫名的安心。即便是母妃在世时,也未必能够保全自己,能够保护自己逃离宫中暗无天日的你死我活。虽然司徒枟并不清楚惊鸿如何做到这一点,但是从惊鸿进宫的那日起,至少后宫那几位仗势欺人的嫔妃没有再强迫自己做那些肮脏卑贱之事。耹律宫中也没有再出现隔夜的冷饭,还摆上桌面的恶事。女侍小厮虽然望向自己的眸色中多出一丝鄙夷,更多的却是些许恐惧。
恐惧?司徒枟也曾好奇,惊鸿是用了什么手段,会让那些素来欺软怕硬惯了的宫人顺从温驯,但是即便自己连续一月每日都缠在惊鸿身边,缠得惊鸿有时会不耐的皱眉,也未见露出真正的端倪。司徒枟只好作罢。只要惊鸿还站在自己这边,就足够。说来是有些惭愧,身为皇子竟然要靠外人的势力来保护自己,但是司徒枟也确实是无法可想。母妃辞世后,氏族早已零落,再后来,连自己写去的信笺也许久不见回函。宫外之事,司徒枟再也无法得知。只是后来从惊鸿的唱词中得知,自己母妃的氏族还在,早已迁往边城,风光不再。想来自己母妃在宫中也从未受过国君宠爱,母妃原本还指望诞下皇子能够得到国君的封赏和些许关心,但并未如愿。
国君司徒樽一颗心全部系在悦殇夫人身上,即便悦殇夫人无所出,但是宠爱却未曾减退。即便国君后来又纳新宠,却也抵不过当日迎娶悦殇夫人的排场。而众皇子皇女中,最受国君宠爱的司徒橙,却是自小就被晨贵人领着走过各宫,见过众位贵人嫔妃,一张嘴甜得让人不得不多多疼爱。另外,晨贵人家资甚厚,宫中各处均上下打点,同时也向各宫透露出意愿,并无与各宫争宠之意。起初,这样的表现自然在宫中沦为笑柄,众人不知晨贵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无论怎样,越多人接触过少不更事的小皇子,对于天真幼童来说就越是危险。但此后晨贵人所做种种,渐渐被各宫看清她的用意。
梓澄宫中不设书阁,不设书房,甚至连纸张笔墨之物都少见得很。
三皇子司徒橙所学均是晨贵人口耳相传,一字一句相授。所学甚丰,涉及之广,令各宫习教先生也咋舌,却唯独没有论事治国一项。爱玩爱闹的司徒橙经常出宫游历,不是宫中有大筵席大热闹,必不会回宫。在宫中之时也无几分闲暇,白日多是陪在晨贵人身边,夜里则是搅闹得各宫均不得安宁。耹律宫中的白兰就曾一夜绝迹被连根端走,更别提锦鸢宫中所有女侍的束发绸带一夜不见踪影。但又不见如何大恶,消失之物,过不多久就会出现。偶有损坏,还回之时,也必附上高出该物几倍的银钱补偿。
司徒枟觉得当日为保命拖累惊鸿已是迫不得已,今时惊鸿算是又一次搭救自己性命,再拖延下去,只会将惊鸿牵扯进这无底深渊之中。
当日自己一念之下,搭救惊鸿于危难之中,而今是该放惊鸿离开之时。
一路在琴匣之中颠簸,司徒枟所想就是此事。每次惊鸿行止隐蔽之处,放司徒枟出来活动筋骨之时,只觉得司徒枟凝望自己的眸色中有些许说不出的悲伤,但也并未多想,只道是司徒枟已经知道此后每一步都会命悬一线,所以有些悲从中来。并未将自己与司徒枟连在一处。司徒枟却因每行至一处,都暗下决心要偷偷溜走,不再拖累惊鸿,却始终狠不下心真正离开,最终熬成心病。
司徒枟心中还有一事,始终不曾问过惊鸿。自己因此前受过惊吓,因此夜里常常惊醒不得安眠。惊鸿来后,自己不曾有过惊醒,如果不是被惊鸿在夜里吵醒,均是一夜睡至天明,筋骨舒畅,这在司徒枟是从未有过之事。想必是惊鸿在暗中动过手脚,却不知惊鸿是如何做到。司徒枟不知,并不是安睡,而是惊鸿所用解毒银针,毒物抵消后产生的一种必然效力,惊鸿幼时便以从长辈处学来这种独门手法,所用银针也不是普通之物。过喜过悲均对病者有着不良效力,安睡能够让病者更好休养,因此惊鸿对施针一项极为用功。另外一处是司徒枟无意之中发现,自己早起后,股侧的床榻之上,往往出现两个不深的小坑,用手即可抚平。起初以为是暖袋上的拎手,后来某次听见女侍无意中交谈得知,暖袋通常是放在锦被最下方。难道……每夜床榻之上,并不只有自己?司徒枟只知惊鸿经常是眼眶处发灰不得不用白蛋敷眼,难道……想到此处司徒枟俊脸一红,相处许久,若是惊鸿对自己有意,自己早已看出,惊鸿又岂会用这种方式*自己就范,何况……这是无可能之事。
惊鸿不知床榻上的司徒枟正在苦恼,一边将房内的布帘放下御寒,一边取出银针准备再次拔毒。惊鸿不愿再拖延下去,现在的每时每刻局势均摇摆不定,司徒枟是最软弱无依的一方,无论落在谁手中,都是可以随意捏扁锤圆的替死鬼。再有就是现在离开耹律宫,自己随身携带的药材有限,解司徒枟身上的毒所需最后一种药材封莲,需要自己亲自前往霜顶雪山采摘。既无法将司徒枟托付给任何人,只好带着司徒枟上路。不先将司徒枟彻底压制,司徒枟很难坚持到霜顶不在途中发作。每次发作需要休养的时间会慢慢递增,长时间停留在任何一处,对于司徒枟来说,都是可能致命的危险。
片刻之后,司徒枟瞪大双眼,面颊通红的盯住自己身上的惊鸿。惊鸿却全力施针,丝毫不能分神,也无暇呵斥司徒枟的胡思乱想。司徒枟上身*,惊鸿双腿分开跨坐在司徒枟腰腹处,双手持针,半附身为司徒枟解毒。
仿佛凝固一般,司徒枟呆呆的看着惊鸿在自己身上双针起飞,不时从自己体内带出一丝极细的黑线。惊鸿额间的汗水缓缓顺着面颊滴下。不时有汗珠滴在司徒枟身上。司徒枟终于解开自己一直猜不透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