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纷飞错落

「不多言，是因言多必失。」
（歆樾十七年冬月，龙阙郡某处民宅）
“惊鸿……求你……求你……”惊鸿恍惚中听见身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疲惫之中还是硬挺着清醒过来，侧过头便看见一边木桶中的司徒枟似乎正渐渐从昏迷中醒来，惊鸿皱眉，这位二皇子心中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难道连昏迷不醒也会梦见被自己虐待不成！真是！随后司徒枟的一句话，却让惊鸿彻底红了脸。
“求你……别……别走！”伴随着这句话略微透露出的不安，木桶中的司徒枟慢慢转醒，起初双眸毫无焦距的注视着面红耳赤的惊鸿，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随后发觉木桶中的自己赤身裸体，司徒枟脸色大变，双手抱肩，视线散乱。如此情景，倒是让原本有些尴尬的惊鸿轻声笑出来。
二皇子……怎么你这架势，看上去就好像惊鸿要对你不利一般？
强迫皇族，呵，这可是不得赦免的重罪，自己可是担待不起啊！不过，枟殿下！好歹您也看看形势，你我逃命途中，如何忌惮得了这许多！不过是场药浴而已，枟殿下就神色慌乱至此！若是他日惊鸿遭难，枟殿下您又要如何救助？难不成荒山野岭中扔下惊鸿，然后独自远赴数里求医不成？！惊鸿起身活动一下酸软的手臂，将手伸入木桶中试探水温，还好，药浴还算温热，看来自己并没有睡太久。不然这位弱不禁风的枟殿下，怕是会在桶里呆到着凉。
司徒枟，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逃离我呢？
惊鸿笑过之后有些黯然。明明昏迷中还会呢喃自己的名字，哀求自己不要离开，却在神志清醒之时悄悄逃离自己身边。不想拖累自己吗？惊鸿瞬间看穿司徒枟那一点点无从掩盖的念头。担心成为自己的累赘，所以一心从自己身边逃离，呵，司徒枟，枟殿下，您以为您客死他乡，便能换来惊鸿的半生平和吗？怎么可能！不单今日的惊鸿，从你我逃离的那夜起，耹律宫中的所有人，通通被列入朱笔亲批的绝杀名录！时至今日，您若还抱着如此稚嫩的想法，早晚会被宫中另外的皇子*至九死一生的绝路！
惊鸿按下烦乱的心绪，不再开口，将榻上的衣衫递给司徒枟后，默默转过身。背后响起水声，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着衣声，直至司徒枟轻声叫着惊鸿的名字，惊鸿才默默转过身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司徒枟，惊鸿将桌上已经碾好的药材用油纸包成小包，再用纸绳打成不同的结。药材残余的边角余料，包在自己包裹中，而后有些费力的拖动司徒枟刚刚起身离开的木桶。
“枟殿下，”惊鸿本打算拖着木桶出门，不知为何又折返回司徒枟面前，“桌上的药材能够服用七次，殿下目前所在龙阙郡，”将怀中皮卷取出，塞在司徒枟手中，“殿下想要去往何处，从今夜起，惊鸿便不再过问，殿下自便……”司徒枟拽住惊鸿衣袖，“惊鸿你不要生气，我……”
“枟殿下，”惊鸿飞快的将衣袖从司徒枟手中抽出，“……若是自行离去，请在惊鸿倒水返回之前，”惊鸿不顾司徒枟眼中的告饶之色，平静的拖着沐浴的木桶向门外走去，出门前又补充一句，“……若是惊鸿返回之时，殿下仍未离去，那么，请恕惊鸿先行告退！”
“惊鸿……惊鸿！”司徒枟瞬间慌了手脚，顾不得再掩盖自己的心思，只觉得惊鸿留给自己的背影，仿佛抽离整个卧房中的温暖。惊鸿，不要走！惊鸿只觉得背后生风，没有加快离开的脚步，却也不想回头去看司徒枟可能有些惊慌失措的面容。司徒枟，如果在这条逃离升天的路途中，你始终无法真正的相信我，那么，终有一天，你我会因无法坦诚而身处险境！司徒枟慌张的追赶着惊鸿离开的脚步，却因身体虚弱脚下无力，情急之下站立不稳，直接扑在惊鸿背上。房内响起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响起一人呼痛的闷哼声。乱糟糟的地面上，司徒枟压在惊鸿背上，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身。盛装药浴的木桶翻倒在一边，微温的药浴将两人衣衫尽数打湿。门外卷进带着风雪的寒气，惊鸿顿觉身上的衣物变得又湿又冷。
“司徒枟！”惊鸿的声音恨恨传来，“你还要我在这趴多久！”伴着似乎将要爆发的怒气，惊鸿就地回身顺势单手按住司徒枟脖颈，将原本就无力挣脱的司徒枟压在地上。“惊…咳咳……惊鸿！”司徒枟查觉惊鸿卡在自己颈间的手指变爪，逐渐用力，由按住改为抓，眼前阵阵发黑。
“枟殿下！”惊鸿手劲略放松一些，但仍旧保持着压制司徒枟的姿势。
“您最好是将惊鸿现在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以便日后位及至尊之时，以此将惊鸿拿下治罪！”惊鸿将司徒枟从地上一把拽起，四目相对的极近距离，让司徒枟清楚的感觉到惊鸿愤怒的吐息迎面而来，不自觉屏住呼吸，视线所及也被惊鸿全然占据。
“在您有能力自保之前，别想逃离惊鸿身边半步！”
“无论您是出于何种盘算，做出这样的决定，惊鸿毫无去了解的兴趣！”
“惊鸿本是毫无牵挂之人，现下唯一所愿也只是护您周全！”
“枟殿下，惊鸿当年承您一命之恩，有朝一日必将粉身相报！”
惊鸿说着眼中渐渐酸涩，松开抓住司徒枟颈间的手指，“若是……救命之恩，惊鸿此生报之不得，那么，惊鸿愿随殿下任意处置……”
“惊鸿……”司徒枟越听越是慌乱，什么叫做任意处置，自己从未将惊鸿当做下人！
说什么救命之恩，相处日久，自己怎会不知，以惊鸿的身手，想要解决当日之围根本轻而易举，之所以不动手，必然是惊鸿不想被人看出师门出处！而百般隐藏自己身份来历的惊鸿，却不曾在自己面前伪装，显然是对自己并不防备。自己岂会用当年之事，作为威胁惊鸿的筹码！
“惊鸿，我不会再……”话音未落，已被惊鸿冰冷的手指按住双唇。
“枟殿下，不需要对惊鸿保证什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惊鸿再次开口，“惊鸿不会阻拦殿下您逃离的脚步，相反，若是枟殿下能够从惊鸿身边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就意味着枟殿下已有自保之能，惊鸿该恭喜枟殿下才是！”
司徒枟，若有天你真的从我身边悄无声息的离去，也许从那日后，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惊鸿此人……
天下大乱在即，惊鸿便是殿下身处宫中时，身边最亲近之人，若分离后惊鸿被人所擒，以枟殿下的性子，必然不会眼见惊鸿身处险境而置之不理。如此，惊鸿就很有可能成为其他皇子皇女用来要挟枟殿下的质子！惊鸿是个不祥之人，命中注定，身边之人无法善终，自己最终会落下个怎样的下场并不重要，但是若因此拖累司徒枟……
惊鸿无法忘记司徒枟虽面含凄然，却在自己面前逞强说自己不信命的模样。最初的哀求，到最后的逞能，司徒枟白皙的面色，掩盖不住任何细微的心绪。如果不是这般的纯白，惊鸿也不会违背族中的重誓，替司徒枟解毒疗伤。可是，即便是这样通透仿佛清泉一般的司徒枟，竟然会将心思隐藏的如此之深……说到底，终究，还是信不过自己的吧。
“惊鸿！”
“殿下！”不知司徒枟哪里迸发出的一股蛮力，惊鸿被其锁在怀中，不得动弹。惊鸿，你是不是心中也和我一样，在忧虑着……
“殿下！请放手！”惊鸿第一次发现这个向来被自己挡在身后静心保护着的不成器皇子，原来拥有着如此温暖的怀抱。“枟殿下……”惊鸿眉头紧锁，在惊鸿身边，也许对您而言才是最大的危险，因为……惊鸿是个不祥之人。放手……我们，不，您这样，是不对的……
“惊鸿，别走……惊鸿，留在我身边……”司徒枟用尽全力将惊鸿锁在怀中，直到怀抱中的人，在漫长的拥抱中慢慢由僵硬变得放松。
“是，惊鸿明白。”既然您不信命，那么，惊鸿情愿奉陪到底！“枟殿下，可以松开手了吗？”
“……”司徒枟的手臂轻轻颤动，就要松开之时就蓦地抱紧怀中有些不自然的惊鸿。“就当做……是我在害怕好了……”
“惊鸿……”司徒枟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惊鸿却从中听出些微的惊喜。
“枟殿下？”就顺了你的意吧，也好。至少，此时此刻……
“从今夜起，就不要再叫我殿下吧……”
“……是，惊鸿明白。”合上双眼，惊鸿终于安心放松的靠在司徒枟怀中。
“枟公子，”惊鸿沉思一下，之后开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