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凝神散意

「顺水推舟，亦或顺其自然，究竟哪一种才能够解释得清你今日所作所为！」
「……只怕是两者都有……而我……」
（黎明时分，伙房一侧小室）
格外静寂的冬夜里，酣睡一夜的司徒枟缓缓睁开双眼。怀中一夜无眠的惊鸿双眸通红，望向神情安详的司徒枟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一句抱怨。只是从司徒枟怀中起身之时，全身酸疼的惊鸿下意识皱眉的表情，被司徒枟收入眼中。
“枟公子……？”被身后小床上的司徒枟一把拽回怀中的惊鸿，有一丝惊讶。司徒枟少有现在这般，一语不发就直接动手的举止出现。向来亦步亦趋守礼温顺的二殿下，如今这是？
惊鸿，已经很疲惫吧……司徒枟不知从何处升起的勇敢，紧紧地将背对自己的女子抱在怀中。发觉怀中的惊鸿虽然略有疑义，但似乎并不准备抗拒自己的接近，司徒枟慢慢放松手臂的力道，将怀中一直精心照料自己的琴师放在小床中央。
“？”背脊朝上被放倒在小床上的惊鸿心中更是疑惑，如果……司徒枟想对自己有些表示，是不是应该两人面对面的好好谈一谈？正要开口阻止司徒枟的惊鸿蓦地全身一紧。十分生疏的动作却有板有眼的按在自己背脊处，身后俯身为自己轻按的司徒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动作，令惊鸿下意识的想要从小床上跳起身来。让一位皇子侍奉自己？！惊鸿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与司徒枟的关系竟然会演化成如此模样！
“惊鸿，别动。”被轻轻按住的肩膀，只是为了让惊鸿安心，力道上其实全无限制其行动的意图。司徒枟温软的声音从惊鸿身后传来，不知为何，这一刻惊鸿脸色微变。只是背对司徒枟，又将面孔深埋在被褥之中，惊鸿的异样并没有及时被同样紧张的司徒枟发现端倪。
片刻之后，惊鸿开始从羞怯之中慢慢回神。心中的惊异已经毫不遮掩的显露无遗。司徒枟下手的力道平稳均匀，丝毫看不出司徒枟在几日之前还是全然不懂医术高高在上的皇族男子。更让惊鸿讶异的是，虽然自己曾经无数次在深夜中为二皇子司徒枟推拿按摩，但都是在司徒枟用药过后，当时的二皇子沉陷梦乡，根本不可能对于自己所用的手法有所印象。
在惊鸿的记忆中，自己当着司徒枟面前，真正使出这套推拿揉捏的手法，只有不过三次。司徒枟雪夜逃离被自己寻回之时，曾经用过一次，再有便是这几日以来，司徒枟无法安眠，自己断断续续的施针加上推拿，以助司徒枟休养。而从未有过服侍他人经历的二殿下，眼下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法，竟然异乎寻常的精准到位。如果不是身处自己身后的司徒枟呼吸不够平稳，偶尔因为紧张而手抖，泄露出他的心慌，惊鸿简直要以为司徒枟是族里一直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探。这是惊鸿逃离飞霜峡后第一次发现有人对于医术领悟的迅速，足以与自己名医杜氏族内子弟相提并论。
一边想着一边被司徒枟卖力的推拿，硬挺一夜守着司徒枟不敢入睡的惊鸿，渐渐感觉到自己被睡神摇曳的羽扇召唤过去。
可是却在即将入睡的前一刻，听到耳边司徒枟温柔的低声，“惊鸿……已经天亮了……”睡眼惺忪的惊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只能无比哀怨的眼神瞪了一眼正在微笑着的二皇子。
司徒枟随后出口的一句话，却让惊鸿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惊鸿可以再小睡一会儿，”司徒枟将小床上的惊鸿翻身面对自己，“因为今日是惊鸿的休工日~~”
“司徒枟！！”惊鸿想要跳起来好好和司徒枟理论一番，却被司徒枟随后覆上的身体压制在不大的床榻上。
“惊鸿，我……”惊鸿脸色一红，咫尺间的距离，司徒枟呼吸的每一丝气息都从惊鸿脸上缓缓扫过。司徒枟正要开口的话，在惊鸿目光凝视下，全部卡在喉咙中，渐渐消失无声。
惊鸿……我……司徒枟的脸色慢慢变得比被他压在身下的惊鸿还要红晕。
“可以每天夜里都抱着你入睡吗……”司徒枟原本打算说让惊鸿休息一下，自己在一旁陪着就好，怎知一开口竟然成了这句。
司徒枟，你！压在惊鸿右胸口处的司徒枟的左胸，传来的是堪比擂鼓一般的剧烈心跳。惊鸿被这句不知从何而来的话，惊讶得直接呆立当场。随后而来的却是种种凌乱的思绪。惊鸿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推向如此无法预计的未知中。
司徒枟，现在的你，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以皇子的身份，向琴师提出如此要求，大概会被欣然接受吧。毕竟能够得到皇子的宠幸，就算是再不受国君宠爱的皇子毕竟也是皇族后裔。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下人？似乎也说得通，司徒枟眼中的自己，究竟身处何位，惊鸿不得而知。还是，以现在两人对外装扮成的兄妹模样？兄妹同床共枕，在歆国十分常见。只是，司徒枟与自己，却又并非是对儿真正兄妹。
惊鸿疑惑中透出微怒的眸色，让司徒枟更加沉迷不悟。也许最初的遇见，就注定此后司徒枟的身心都会被当日全身浴血的琴师所吸引。从最初默默追随着琴师惊鸿冷清的背影，到今日时时刻刻都不想转移视线，司徒枟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有一些东西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层层叠加堆积。
所谓的日久生情，就是有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你胸口的那个位置，囚禁其中，无法逃离。
“惊鸿……”久未得到回应的司徒枟不得不唤醒走神的惊鸿。到底自己得到的会是……司徒枟心中没有半丝把握，如果被拒绝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永远都无法走近惊鸿……
“恩……”惊鸿不知为何，在自己看到司徒枟有些悲伤的神色时，会毫不犹豫的就这样答应下来。轻声的点头应允后，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都是极其惊讶。
“惊鸿，”抱着怀中的琴师已经有两个时辰，司徒枟还是未能从惊讶中有所缓解。倒是惊鸿，渐渐心绪平复下来，蜷缩在司徒枟怀中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放松。
“惊鸿，”惊鸿将头从司徒枟怀中探出，有些莫名的盯着面前的年轻皇子。
“惊鸿……唔！”司徒枟第三次轻声喊出惊鸿名字的同时，被早有预谋的琴师一巴掌盖到额头上。惊鸿双眸瞪视司徒枟，怎么听上去，司徒枟叫自己，就像民间召唤已故之人的魂魄一般。叫魂儿这种事情，可没听说过哪个皇子亲自去做的！
司徒枟痛呼过后，全身散发出的是无比温柔的气息。原来，自己并不是在梦中，惊鸿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惊鸿。
惊鸿的呼吸渐渐绵长平稳，终于靠在司徒枟怀中沉沉入睡。惊鸿的梦中似乎只有司徒枟一人相伴，品茶听琴。窗外是雪落无声的静寂。窗内是袅袅琴音夹杂着更漏滴答作响的鸣唱。
司徒枟暗自庆幸的同时，惊鸿却有种欲哭无泪的尴尬，自己这般纵容司徒枟，究竟是对是错？只怕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入夜，高府花圃）
在小床上补眠的司徒枟和惊鸿，经过一昼日漫长的睡眠终于在夜晚再次醒来。神采奕奕的惊鸿甚至还在小床上与司徒枟嬉戏了片刻，才慢慢起身。惊鸿起身时，可怜温润文雅的二皇子已经是衣衫不整，脸色绯红，活生生一副被无良坏痞调戏的小家碧玉形象。自从惊鸿无意中发现司徒枟的一大弱点之后，就往往用这种方法当做惩罚二皇子犯错的手段。纯粹为了取乐而动手，还是第一次。不知惊鸿，就连司徒枟自己都觉得十分新鲜。
惊鸿在整理好自己衣衫的同时，转身随手又戳了刚刚起身的司徒枟一指头。司徒枟顿时翻倒在小床上，缩成一团。堂堂二皇子，因为怕痒而东躲西藏的模样，让惊鸿乐得合不拢嘴。
惊鸿端着两大碗卤面出现在司徒枟面前时，曾经的二皇子已经饥肠辘辘到不停在小室中打转的地步。惊鸿却并没有立即将饭食递过，反而示意司徒枟到门外去。
“枟公子，惊鸿邀您秉烛夜谈，不知枟公子可否愿意？”惊鸿故意学做一副男子扮相，逗弄两眼放光的司徒枟。
司徒枟当即明白过来，惊鸿素喜赏月看雪雅事。今日已在小室中与自己纠缠整日，以惊鸿的性子怕是再不出外，就会感到无趣的直皱眉了。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一句话急急出口，惊鸿果然被司徒枟逗乐。司徒枟接过惊鸿手中大碗，两人一前一后，放轻脚步向高府花圃走去。一路上，司徒枟时不时的偷偷叼起一根卤面放进口中。自从两人离宫后，司徒枟就发现，惊鸿的厨艺与医术几乎可以相提并论。
两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吃着卤面。
突然，从花圃边的厢房中传来时高时低的叫喊声。
惊鸿与司徒枟对视一眼，当即双双放下面碗，向着厢房迅速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