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胜后悲

第十四章胜后悲
　　春意依然弹奏着《广陵散》，这已是她第五十二次弹起，没有人能重复做一件事还能保持同样的心境同样的效果，春意却能做到，她的面容依然平静无波，她的纤手依然飞拨撩动，守在齐军营内的士兵听到如此曲子身心依然激昂，目光依然眺望远方充满惊动，鸣金的声音忽然传来，士兵们都绷直了身体，目光殷切。只一会，马蹄声和齐步踏地的声音传来，越来越清晰，观望的士兵早已看见前方情况，激动奋跃的大喊，“殿下班师回营，凯旋而归了——”声调拉长，唯恐他人听不清。
　　坐在营帐中的春意听到这一声喊，撩拨琴弦的纤手停滞了一下，却又在瞬间连接上，琴技不高超的人根本听不出，只会以为依然是完美的曲子，一曲《广陵散》又结束，另一曲《广陵散》继续弹开，已经是第五十三遍了。营帐帘子忽然被人撩开，身穿士兵服的身影趋步走了进来，下一刻，琴音停止，春意被抱进了一个胸膛，属于闻人齐豫身上的气味混合着汗味散了开来，激动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四儿，胜了！”
　　春意瞥见他的衣服，沾上了血迹，闻人齐豫一定是一回军营就立即过来与她分享消息，她犹豫着没有推开他的怀抱，却也没有亲密的回抱他，只是定着身子，安静着脸。
　　闻人齐豫已感觉她的毫无反应的身子，漂亮的眸中闪过失落，松开了她，眼中不笑，脸上却笑道：“多亏了四儿的好计策。”
　　春意看着他的眼，平静的问出口，“越军死伤多少人？”
　　闻人齐豫一愣，不知她为何问这个问题，齐军战胜，他心中自然高兴，是以浅笑道：“正面大概一万，赵龙还未回来，还不知东西面越军的死亡人数。”
　　一万吗，春意僵愣着脸，她又背负了一万条人命，她身上的罪孽越来越深了。
　　如果说闻人齐豫刚才被兴奋阻碍了思维，不知春意为何问这样的问题，可是现在看见春意这样的表情，却是立即知道了，他双眸瞬间簇起了冷意，与刚才的兴奋温和天差地别，冷声开口，“你内疚了？”闻人齐豫用了疑问句，却用了肯定语气。
　　春意只低头不语，这样的表情却也是默认了。
　　闻人齐豫看见她默认，本该怒气更盛，他内心中确实烧了一把火，看见她这样垂头的表情，他却又不忍了，双眉蹙起，无可奈何开口，“四儿，你又何必内疚，你不是说越国与你有灭族之仇吗。”
　　确实有灭族之仇，可是一年前她早就不想再报了。
　　闻人齐豫见她不答，依然沉默，轻叹了一声，默了一会，站起身道：“今夜军营内点篝火开酒席，权当战胜之庆，四儿到时可得准备好。”
　　春意终于抬头来看他，开口道“是。”
　　闻人齐豫看了她一眼，似有话想说，却吞了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夜很快来临，身处山谷到处可以听见虫鸣声，因为在野外，身体与心灵均体验到不受束缚自由自在之感，齐军战胜，士兵们更是兴奋愉悦，没有了平日严厉训练的紧绷之感，只一片放松快活。
　　熊熊的篝火在军营内烧起，干柴啪啪作响，架子上烤着的羊肉兔肉散发香味，齐兵们围着篝火或饮酒或侃侃而谈，没有阶级之分。
　　春意坐在闻人齐豫身侧，身上披着的俨然是一件男子的披风，有士兵送了烤好的兔肉过来，毕竟在野外，不比室内中，兔肉没有切好放在碟子中，只用清香的荷叶装着。闻人齐豫用小刀切下一片片的兔肉，递到春意面前，春意愣了一会，才伸手接了过来，闻人齐豫给她备有筷子，春意却没使用，只照着士兵，用手拿了来吃。
　　闻人齐豫看着她的动作微滞了一下，却瞬间笑开，他的凤眸太过美丽，一闪一闪的可以感染人心。
　　春意却恍若未见，只低了头安静吃着兔肉。
　　齐国人性子豪爽，饮了酒更加的不羁于世俗，今日带领东西两面军队的是赵龙和刘常在，刘常在在左下首举着碗酒，朝着闻人齐豫的方向，朗声道：“属下敬殿下一杯，今日要不是殿下亲自带领我军而战，那越军也不会溃败而逃。”
　　闻人齐豫笑着举了酒，刘常在却说了一声，“殿下请慢。”然后站起朝着四周的三军道：“今日殿下带领我军战胜了越军，难道各位不应该一起敬殿下一杯吗？”
　　“自然应该！”爽朗的士兵都举起了酒碗，朗声道：“属下们敬殿下！”
　　闻人齐豫与众将士对饮而尽。
　　刘常在又看着春意的方向，“说起来，四公子替我军出谋划策，功更是不可末，我等再敬四公子一杯。”
　　众将又举起了酒碗对着春意，满怀期待的等着。
　　春意欲拿起酒杯，闻人齐豫却伸手拦住她，担忧道：“四儿，你不可饮酒。”
　　“哎，大丈夫焉能不饮酒，殿下可不许阻拦。”刘常在不知春意是女子，是以如此说道。
　　三军的将士亦开口附和相劝。
　　在场的众将如此高兴，春意怎会坏了他们的兴致，她挡开了闻人齐豫阻拦的手，端了酒杯起来。众将高兴欢呼，“敬四公子一杯。”说着饮尽。春意亦一口饮完。
　　闻人齐豫担心看着她，唯恐她会因着一杯酒而发生什么事，春意平静开口道：“殿下多虑了。”
　　见了她没有发生什么事，闻人齐豫才放下心来。
　　那些留守军营没参战的士兵满怀好奇问着今日参战的士兵。
　　参战的士兵喝着酒兴奋道：“…你不知道，我等跟随赵将军在东面与越军相击，那些越军，被我军团团围困，杀个落花流水，要不是殿下下令收兵，那些越军，怕是要全军覆灭的。”
　　“越军也不过如此，竟以为战马上的是我军的骑兵，只一个劲的射杀…”
　　“四公子的计谋，确实妙啊！”
　　这些士兵讨论夸耀声太大，春意想听不见都难。
　　他们又继续道：“最妙的还是最后一招，那越军射箭能手，竟杀了自己隐藏在我军的奸细。”
　　“这就叫自作自受！”
　　“哈哈…”
　　春意垂下的眸子闪了一下，闻人齐豫担忧看着她，“四儿，怎么了？”说着已抓上了她的手腕，却见她手腕冰冷异常，微急道：“可是寒症又发作了？”
　　春意抬起了头，摇了摇头，“无事。”
　　闻人齐豫双眸却一寒，逼视着她的眼，早已了然她为何如此，“你又何必自责内疚。”
　　“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不，她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她只能继续下去，直到完成自己的心愿。
　　春意看着闻人齐豫的双眸，眼中的真诚难以让人怀疑，“不，”她平静地开口，“我没有后悔。”
　　闻人齐豫只定定看着她，没有言语。
　　兴奋的将士开始唱起了曲子：“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自古多征战，由来尚甲兵。长驱千里去，一举两蕃平。按剑从沙漠，歌谣满帝京。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浑厚粗犷的歌声越传越开，将士们拿起了酒碗相碰，或者拿筷子击打酒碗，配合着曲子，没有丝竹之乐，却胜似丝竹之曲，更有兴致高涨的将士，在一旁舞起了剑耍起了拳。
　　夜幕如浓墨漆黑，军营内却有篝火熊熊，越烧越烈，亮黄的火光照着每一张神情各异的脸，但总体上均是高兴激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