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广原议（下）

第二十六章广原议（下）
　　闻人齐豫心底不悦，却还是拱手相让，“睿王也请。”最后，两人一起进了营帐。
　　里面台几布局一北一南，象征齐越两国分占南北。
　　越国官员与齐国人员对面而坐，中间空出，众人落了座，闻人齐豫正对面却正是百里玚，看着对面之人，他双眸闪过犀利之色，微默了一会，却忽然侧身往右侧的春意看去，斜长的凤眸闪过愧疚，还未言语，就解下身上红色披风，自作主张着给春意披上，自责道：“四儿冷吗，知道你怕冷，本宫就不让你穿的如此单薄了。”闻人齐豫不顾春意还未应予，就动起手来给春意系上了披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给她系带子的动作却完全侧了身把春意挡在身后，从越国那边看，他们倒很像是亲密的拥抱在了一起。闻人齐豫系得比平常慢和久，春意或许知他故意，却不催促，安静的由着他，结打完了，闻人齐豫又心细的把春意眼前的酒杯拿走，换了水果菜肴在她面前。
　　对面越国一个将军忽然举杯暧昧的笑道：“六皇子真是心细如尘，对自己的一个爱妾也如此体贴…”那将军刚才没出营帐，没听见闻人齐豫刚才介绍春意时说她是他的“舍妹”。
　　闻人齐豫却只笑不语，大有误解就让他误解的意思，笑着回敬了那越将一杯。
　　知道春意“身份”的人，皆露出了尴尬之色。
　　那越将没有注意到众人脸色，见闻人齐豫肯赏脸举杯，兴奋的对饮完了一杯酒，刚饮完酒，却立即地有人在那将军耳边说了一句，只见那将军忽然脸色一白，先是快速的往百里玚方向看了一眼，见了百里玚不过平静饮酒似不在乎，才略放下心来，转首面对闻人齐豫时，面露尴尬，略有难堪，举杯道：“...是在下眼拙...竟认不出公主。”
　　“无妨。”闻人齐豫大方的谅解，眸光瞥见对面的百里玚正沉默饮酒，他脸上的笑容更盛。
　　接下来，两国气氛过分的良好，犹如久不见的至交把酒言欢，完全把两国停战相议之事抛之脑后，谁也没有提起。
　　觥肘交错，酒酣饭饱之时，越国有将领开口提议，“我国备了歌舞助兴，不知齐六皇子有没有兴趣观看？”话虽问的是闻人齐豫，眼睛却是询问的百里玚，百里玚一颔首，那越将才把全部的眼光放在闻人齐豫身上。
　　闻人齐豫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眼眸微微一凛，继而笑着转头问春意，“四儿有没有兴趣观看？”仿佛只要春意一个‘不’，他就会拒绝。
　　春意却是轻点了点头，闻人齐豫一笑，“既然四儿喜欢，那就看吧。”说完朝着百里玚道：“舍妹对贵国的歌舞很是感兴趣，睿王爷，那就请舞姬上场吧。”闻人齐豫此举，势必要把自己真正“宠爱”春意的情意发挥到极点。
　　对面的越国官员却借饮酒用衣袖挡了鄙夷的面容，听闻齐六皇子风流成性，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殷肃尴尬浅笑，心中却怒火冲了天，他坐于闻人齐豫左侧，微侧身子朝闻人齐豫做无声恳求，闻人齐豫却似没看见，只向春意的右侧附耳低语微笑，两人如此的动作，倒真是像在调戏嬉笑。
　　在越国官员的示意下，一群越国舞伶很快入场，粉色的莲花裙和如水的衣袖，外加窈窕玲珑有致的身形，舞未跳，观看之人已先醉。弹奏箜篌丝竹的乐师不知何时上场，竟早已在一旁安静等候。舞伶一入场，乐器随即敲打了起来，一首曲子流出，却正是越国盛行的《越人歌》，一旁音喉甜美的歌女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心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曲美，歌美，人更美。一场歌舞下来，让人回味无穷，竟犹如瑶池仙境。舞伶缓缓甩动水袖离场，只如那仙子踏彩云而去。
　　殷肃脸上有着惊喜，看着越将领好奇问道：“不知方才唱的是何曲子，竟如此耐人寻味？”
　　百里玚自饮着酒，他身侧的一个官员道：“这是我越国民间盛行的一个曲子，曲名《越人歌》。”
　　殷肃瞧一眼百里玚方向，对于齐越两国今夜的正事，他早已心切期待，寻到了机会，试探性的问，“想不到越国民间曲子竟如此好听，敝国自来是虚心好学的国家，不知有没有可能...可以学到越国的精髓？”他如此发问，实则是希望越国能和齐国交好往来，开通两国，这算是齐越两国停战结盟的条件之一。
　　越国官员不答可不可以，只道：“我越国亦知齐国是虚心好学的国家，只是不知这好学程度如何？”
　　噗嗤！正在饮酒的闻人齐豫忽然笑了出来，口中虽然喊着“失礼了失礼了。”却没有失礼尴尬的意思。
　　越国官员面色一扳，似有不悦，“不知六皇子笑什么？”
　　“我笑——”闻人齐豫拖长了尾音，转头过来对着春意道：“猫和狗互相喜欢对方的食物，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性急的猫对狗说：我觉得你的鱼很香啊，不知我可不可以有幸闻一闻？狗对猫说：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但你要说一说我的鱼怎么个香法？”他说完后看着春意，“不好笑吗？”然后又自问自答，“四儿都没笑，那大概是真的不好笑。”然后又看着那越国官员，“没笑什么，请继续。”
　　被闻人齐豫如此打断，那越国官员眉毛微上扬，想来是气了，如此的场合，却不容发泄出来，只忍了一张怒红的脸。
　　殷肃心中直喊糟糕，怎么就派了他来作为结盟的使者呢，视线瞥见一旁饮酒自乐的闻人齐豫，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面容尴尬的看着越国那方，歉意开口道：“睿王爷见谅，敝国六皇子不过是在开玩笑，请继续，继续，呵呵…”
　　越国官员忍了气继续开口，却已没有刚才的好声好语，“既然贵国说对我越国的精髓很是好学，何不就以刚才的《越人歌》为例，弹奏一曲？”
　　听完他所述，殷肃立即露出艰难之色，“这…”
　　“怎么，不可以吗？”那越国官员看不起的发问。
　　“不，我国丞相的意思是这太容易了。”闻人齐豫笑着道，也不顾一旁殷肃询问焦急的眼色，径自转了头对春意道：“四儿今日可有兴致抚一曲？”
　　春意不诧异闻人齐豫所说，他知她是越国人，他知她会抚琴，又怎么不会知道她会弹奏这一曲《越人歌》呢？只是...闻人齐豫和百里玚拥有相同的敏感力，总能很轻易的只看一个人的表情就可以猜出对方在想什么，她也不过微颤了翘长的睫毛，他已知她的犹豫。
　　“四儿，是否...让你为难？”闻人齐豫靠近她的耳畔，低声询问，春意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恳求，尽管他尽力的掩下失望口气询问她的意见。
　　没有那个男子在人前愿失了风范面子，没有那个男子不想耀武扬威，没有那个男子，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所有。春意看着闻人齐豫的眼，他漂亮眸子中洋溢的渴望和好强让人不易忽视，罢了，春意侧开了视线，她本就欠他，现在还他，理所应当。
　　“不，没有为难。”她轻声开口。
　　她答应了，她为了他愿在人前弹奏一曲，他本该高兴，心脏却反而沉了下去，再漂浮不起来。
　　闻人齐豫看着春意的侧脸，双眸中的涩意越烈，嘴角却挑起最恰当的弧度，朝着百里玚方向，朗声开口，“既然是越国提出，想必越国早备了琴吧。”
　　那越国官员不相信的瞧了春意一眼，然后低声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那人躬身退下。
　　趁着这段时间，那越国官员又开口道：“希望等下齐国不要让我越国失望才好。”
　　“一定。”闻人齐豫笑着道。
　　“齐国既有如此信心能弹出曲子，何不一起唱了出来？”久沉默的人忽然开口说话，总能引来众人的诧异视线，更何况还是如此刁难的语句。
　　闻人齐豫看向声源处，百里玚的视线是投放在春意身上的，毫不掩饰的灼烈目光，在场之人，怕是没有谁看不出。
　　他知道他的镇静逐渐飞逝了，却仍面容淡然。
　　殷肃一个劲的摸冷汗，这能弹出来就不错了，还要唱出来？
　　“今日总算是见识到越国的为人处世。”闻人齐豫对视着百里玚的眼，犀利视线的较量在空气中无人发觉。
　　越国官员窥视着百里玚，双眉微皱也觉不合理，只听了一边的曲子如何能唱出来，他越国虽是想给齐国一个下马威，却没必要到这种地步，是以想着开口劝说，还没开口，立即的收到了来自百里玚的目光，吓得不敢再说。
　　“本王以为齐国的好学心很强？”百里玚嘴角一挑，淡笑开口。
　　春意却忽然抬起头来，与他相视，“唱出来又何妨。”她嘶哑粗葛的声音传遍整个营帐，听到的人均是诧异的投来探视的目光，不想如此美妙的佳人，居然有这样一副嗓音，实在是，实在是…十分惊人。
　　春意看着对面之人，已下定决心，欲起身，闻人齐豫却拉住她欲站起的身体，用着口型说着‘不要去’三个字，他终究是不愿，她坐在那里被人打量的眼神。
　　春意却挣脱开了他的手，朝着早已摆好的七弦琴处走去，在所有人的注视打量下坐在琴几前，伸出纤细的十指，如抚轻风，食指撩起一弦，然后十指拨动，琴音流出，粗葛的声音也唱了开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心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的声线嘶哑粗葛，不似歌女的悠长婉转，却唱出了另一番感觉，仿佛这一首曲子就应该如此缓慢沙哑，含着杂质，藏着耐人寻味的东西。
　　一曲完毕，众人不见反应，只愣愣看着坐在琴案前的她，越国官员更是露出了既惊讶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闻人齐豫扫一眼众人，最后投在对面之人身上，双眸中是傲意与挑衅，然后微笑着站了起来走向前，双手扶了春意起来，关心备至，只差捧在手心呵护，温润开口，“四儿刚弹完一曲，想必是累了，快快回去坐着。”说着牵着春意的手坐回位置，直到两人坐定，众人才反应过来。
　　那越国官员犹自不能相信，张大了眼看着春意，“姑娘真的是第一次听这首曲子吗，竟弹得如此流畅？”
　　春意听了此句，掩在轻纱下的唇却抿紧，他们自然不知，她以前最喜这首曲子，也经常弹奏，怎么会是第一次弹呢。
　　闻人齐豫却替她回答道：“自然是。”
　　越国官员吃惊不已，想不到齐国的“好学”，竟到了如此地步！
　　“贵国也体验到了我国的好学精神，那我国刚才提的想法，不知贵国作何感想？”殷肃很快由刚才的惊吓转为惊喜，他竟不知闻人齐豫带来的这个女子有如此大的能耐，也不深究方才闻人齐豫称呼她为“舍妹”，顿时的刮目相看起来。
　　“不急。”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玚却忽然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