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无情恼

第三十七章无情恼
　　悠扬古雅的曲调如波纹一圈圈的漾开，微风吹拂，草木撩动，更携带花香蔓延，百花娇艳，比花更美的是花丛中的人儿，冯烟儿一袭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既应景，又衬景，更是甚景，就如那要吃仙娥，一颦一笑，一行一动，无不极尽其美。
　　登高亭中，因为位处高出，可将花园内的美景尽收眼底。四脚梨花木的桌案上已摆上了由丫鬟抄录的底下花园内众小姐所赋的诗句，微风吹拂，被笔架子压住的纸张嘶嘶微响。
　　百里玚硕长的身形从俯瞰花园内的美景转过身来，沉静着脸打量站在一旁低头敛目的春意，黑眸微凛，浑然已忘了来时马车上的不快，他看着眼前的人，薄唇抿了抿，开口问道：“四儿认为，谁更衬本王？”
　　春意从未想过百里玚会问她这样的问题，是以听完之后，微滞了一下，然后抬起眼帘来看着他，正好看见了他嘴角噙着的戏谑笑意，她藏在袖中的手又握紧了一下，然后再是淡然。百里玚今日带她来此观看这一场变相的相妃会，她不相信他就是想问她这样的问题——谁更衬他。春意看着他噙在嘴角的戏谑，低下了头，开口道：“王爷要我回答哪个方面，美貌、才情、品性，亦或地位身份？”
　　百里玚听着她的回答，嘴角的戏谑收了起来，似饶有兴趣的在考虑选取那个方面，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每个方面。”
　　每个方面？他是要通过比较而择其优吗？“若是美貌，自是太傅之女梅之韵；若是才情，也是太傅之女梅之韵；若是品性，自是太尉之女吴子衿；身份地位，自是丞相之女冯烟儿。”春意平淡道出，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两年之前她还要嫁给他，现在，她居然可以认认真真却又平淡自然的帮百里玚挑选未来的王妃。
　　听完春意所述，百里玚深看了她一眼，似不可思议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深邃浓黑的眸子不知为何冷意渐渐升起，最后占据了眼眶，蔓延了脸庞，扩散了全身，站于一旁的楚风因空气中聚然凝结的冷意而颤了一下，被压抑的气场压迫，抬头觑看了一眼百里玚与春意的方向，却正听百里玚微冷道：“想不到你可以做到如此！”似努力压住怒气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春意低着的视线看着自己的鞋尖，浅灰的小厮服装因为过长衣摆将近贴地，完全把她黑子的鞋子覆盖，只看得见鞋尖一点，春意看不见百里玚黑眸中聚拢的冷意，只想着他所问，百里玚对她说“想不到你可以做到如此”，自然是指她可以毫不在乎的帮他分析该挑选那个小姐。
　　可是，她不该做到如此吗，他和她本没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希望她为了他吃醋怒骂？
　　春意不开口，百里玚的声音又覆盖了出来，“你确实该如此。”他狠戾的双眸视线全凝聚在她身上，“你不过是本王的一个乐妓，是本王的奴仆，确实该替本王分忧解难。”
　　冯烟儿的琴音停止了，她从百花丛中缓缓站起，轻柔缓慢的抚平自己的裙摆，举止优雅，千金小姐的仪容仪态做的完美无缺，冯氏从远处对她露出一个称赞的面容。此时各家的小姐也围上前来，笑着赞道：“冯二小姐琴艺果然绝佳。”
　　“...云儿怕是如何练习，也是比不上冯二小姐的。”
　　“我等今日果然有耳福。”赵英姿笑叹。
　　且不论这些话的真假，但恭维总是能让人开心的。冯氏笑着上前，“你们如此虚夸了她，此不叫她得意？”
　　冯烟儿娇嗔一声，“娘——”
　　众小姐掩嘴轻笑。冯氏说着这别宫美景多样，建议漫步且行且观，众人自然答应，华丽斑斓的裙摆穿过了花园，往假山水榭走去。
　　一园的绝色忽然离开，就是盛开满姹紫嫣红花朵的园子，也像失去了颜色，不再惹人留恋。
　　“远观不如近看，如果本王出现在她们面前，你说她们会如何？”百里玚望着花园中众人离去的方向道。
　　这话不是询问楚风，楚风自然不会应答，只静立不语。
　　“四儿没有先知能力。”静默了很久，春意终是开口。
　　“哦？”百里玚显得很惊讶，犀利的眼眸却咄咄逼视，“四儿本事如此大，本王以为四儿会知。”然后不待春意回答，他却又道：“既然不知，那就现场观看吧。”说着经过春意身旁，往登高亭下走去。
　　香山别宫属于皇家的别宫，建筑虽比不上皇宫的恢弘大气，宏伟壮观，却也光影琉璃，浮桥假山，荷池小谢一应俱全。
　　冯氏走在前头，身侧是冯烟儿，一众小姐或左右或身后，尾随的是容貌姣好衣色差异的众丫鬟，各家官宦小姐聚会，比的不仅是作为主子的小姐，还是丫鬟。
　　“呀！”忽然有女子惊呼一声，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魏小姐看着不远处，双目点点欢喜，她身侧的赵小姐浅笑打趣，“你看到了什么事物，竟然如此惊喜，说来也让我们尽兴。”
　　魏小姐嗔赵小姐一眼，焦急欣喜一手指着前方，“快看！”
　　众人见她如此高兴，随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不远荷池处，粉粉白白嫩嫩的荷花住满了整个池子，一朵朵挤着拥着艳丽无比，如此景象，竟比那天空五彩云霞，人间锦绣还要美丽。看见如此景象，众小姐脸上都闪过了惊喜之色，恨不得立即上前观看耍玩。
　　冯氏见了如此满池都盛开的荷花，心里也是喜悦，却不如众小姐般神情激动，只矜持浅笑开口，“今年的诗社开的凑巧，竟让我们碰上了开了满池的荷花，真真是幸运。”
　　吴子衿笑道：“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赵英姿碎了她一口，嬉笑道：“子衿妹妹文采非凡，却也不能拿来这样比喻，那‘有缘千里来相会’是形容男女之间的，难不成......”赵英姿挪揄看着吴子衿。
　　众人一听赵英姿解释，顿时都掩嘴笑了出来。
　　吴子衿微羞恼，脸颊立即漫上红晕，急着反驳道：“你...你这是...断章取义...”
　　“那里是断章取义，英姿姐姐是如实道来。”冯烟儿嬉笑帮衬。
　　吴子衿娇嗔跺了一下脚，脸红着再不言语。众小姐掩嘴笑得更欢了。冯氏连忙开口，“好了好了，不要再打趣吴小姐了。”众人才打住了笑，那最先发现盛开了荷花的魏小姐却一本正经道：“我等还是赶紧登上浮桥去赏荷花吧，可别浪费了这‘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说着，款款朝浮桥走去。众小姐因这一句趣话又笑了开，吴子衿更加的羞恼了。
　　众人走上了浮桥，横跨荷池的浮桥中间建有四角凉亭，设有石桌石凳，可容人歇息纳凉，这一处凉亭也是最佳观赏荷花之地，是以冯氏领着这一众小姐在凉亭处歇息。抬眼观望，只见荷花荷叶连绵起伏，荷叶亭亭玉立肥大若伞状，碧波里盛开一朵朵的红云粉云，美丽至极，若是乘上一叶小舟，穿游于荷池内，定是万分的享受。
　　美景如斯，不免赋诗作对，冯氏提议，“如此美景，众位何不作一首诗来附庸风雅？”
　　赵小姐笑道：“这美景是魏小姐最先发现，自然是该由魏小姐先作一首诗来让我等欣赏。”
　　“不不，吴小姐已开了先例，自然由吴小姐先来。”魏小姐趣道。她所说的先例，自然是刚才吴子衿那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众人又笑开，吴子衿羞恼红了脸，转向一侧的冯烟儿，求助道：“烟儿妹妹你就替我作一首吧，免得等下她们又该断章取义打趣我了。”
　　冯烟儿道：“那好，我就替子衿姐姐作一首，”她把视线转向众人，娇嗔道：“作的不好，你们可别拿我来取笑哦。”
　　众人自是知道冯烟儿的文采如何，怎敢取笑，赵英姿道：“烟儿妹妹还是快作吧，我们等不及一看风采了。”
　　冯烟儿状似不好意思，笑着道：“还说不会取笑我，现在又是什么。”
　　“好了，还不快作了诗来。”冯氏看着她宠溺道。
　　冯烟儿双眸一闪，再不玩笑，思索了一番，开口道：“有了......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她念一句，众人跟着咀嚼赏析一句，诗句念完，冯氏已露出满意的神情。
　　吴子衿却笑开，“这下好了，你们取笑的不止我一人了，也可取笑她。”
　　众人不解，不知冯烟儿的诗句中有何可取笑之处，吴子衿却又道：“烟儿妹妹诗中提及，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这美人腰，不知是否自喻，若是自喻，那烟儿妹妹该由多自恋啊。”
　　这是玩笑话，众人自然不会当真，听了吴子衿的解释，众人也笑了起来。“烟儿妹妹身形玲珑，自喻美人腰也是应该。”赵英姿性格爽朗，再者没有男子在场，女儿家私下讨论身形也不过分。
　　有了赵英姿这句话，众人果然把视线投在了冯烟儿的腰肢上，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把她的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那纤细腰肢更如弱柳扶风。被人如此打量身形，就是一个彪悍的女子也会不好意思，冯烟儿更加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颊，后退扭捏着开口，“我好意替子衿姐姐赋诗，子衿姐姐却如此害我，真是......”
　　“怎么能是害呢，子衿不过是称赞烟儿妹妹罢。”赵小姐笑道，“那诗句里的弱柳扶风，形容的当是烟儿妹妹如此。”
　　冯烟儿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赵英姿连连可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吴子衿看着她，十分不解，“可惜什么了？”
　　赵英姿瞧一眼冯烟儿的腰身，再投向荷池处，笑着道：“自然是可惜现在没有烟儿妹妹诗句里描写的画船，若是有小舟，乘了小舟进荷池中游玩，现在的荷叶，应该是可以遮到美人腰了。”
　　冯烟儿羞恼红了脸，众人却都笑了，却不过一瞬，忽然从荷池深处传来了男子晴朗雅致的声调，“怎没有画船，难道本王乘坐的不是？”
　　众人都瞬间愣住了表情，像听到了什么惊惧的声音，循着声源处看去，只一会儿，划水声逐渐加大，仿佛已经在耳畔了，一叶小舟的舟头从葱葱郁郁密密集集的荷叶中露了出来，然后，身穿白衣温润儒雅的百里玚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站在小舟中，轻风吹拂起他的衣摆，俊美的容颜浅笑清雅，身后是连绵的绿叶映衬，他彷如俊逸飞邈的天人，如画似诗，刹那的出现，如画中美景，似海市蜃楼，若不可存在，犹不能碰触，昙花一现，惊艳了众人。
　　小舟触碰了浮桥发出轻响，冯氏终于回过神来，立即的上前行礼，“妾身见过王爷。”然后，众小姐听到这声称呼，都惊醒了过来，再不敢明目张胆的看视，红了脸，乱了心跳，忘了该有的礼数。直到冯烟儿喊一声“玚哥哥”，众小姐才上前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百里玚看着这一众低了头的姑娘女子，脑中就闪过了身后之人，他本欲跃上凉亭内，却思索了一番，才有所行动。
　　楚风把小舟停好，然后站在船尾等候。春意看着百里玚轻点了足尖，然后飘逸的跃上了亭内，她看着亭子内一众低了头却仍能觑见红了脸颊的小姐们，想起百里玚那句，“如果本王出现在她们面前，你说她们会如何？”现在，这样的情景不知是否是他想见。春意低了头，不想再看，她可以不看，却仍能听见声音。
　　“免礼吧。”百里玚颔首开口，众小姐起了身，却没了刚才放松嬉笑，人人像被套了模式，言行举止一模一样。
　　冯烟儿想着刚才众人的打趣，不知是否传到了百里玚耳中，微红了脸，不似平常的轻松自在，虽然知道缘由，却轻声开口询问，“玚哥哥为何在此？”
　　百里玚上前，却不是看着冯烟儿，而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冯氏，才开口道：“怎么，烟儿不知？”
　　冯烟儿心底一颤，仍能很好的维持懵懂表情，“烟儿应该知道吗？”
　　百里玚看着冯烟儿天真懵懂的双眸，轻抚了抚她的发丝，呵呵轻笑不语。他这一套宠溺爱怜的动作，悉数落入众人的眼，有人欢喜有人忧，一众被忽略的小姐，嫉妒失落漫上眼帘，一侧冯氏，已欣喜笑开了眼眸。
　　冯烟儿余光落于一侧局促矜持的众小姐身上，对于百里玚对这些小姐的视而不见很是自得满意，势要让众人知道她与她们的不同，百里玚待她的不同，她继续懵懂发问，“玚哥哥，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在此呢？”
　　百里玚把抚摸她发的手放下，浅笑却答非所问，“本王方才依稀听到有人要找画船，不知是哪个官员的千金所说？”说着，他把视线投在一侧安静的众小姐身上。
　　赵英姿微恼，为着自己方才所说，却不敢躲避，硬着头皮缓慢站了出来，“回王爷...是民女所说。”
　　百里玚打量一袭湖蓝色衣裙的赵英姿，没有一般女子的矫揉造作故作矜持，他闪过满意之色，这一满意之色却落入一侧另有她思的眼眸中，冯烟儿微妒了起来，却仍能完美的掩饰，似帮衬赵英姿开口，“玚哥哥，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百里玚却似未曾听闻，只看着赵英姿开口，“你是赵将军的千金。”
　　“...是。”赵英姿道。
　　百里玚默了一会，却语出惊人，“如果本王邀请赵小姐一同泛舟游荷池，不知赵小姐可否应予？”
　　赵英姿惊恐了面容，猛然抬起头来望着百里玚。一侧冯烟儿瞬间紧握了双手，冯氏更是错愣了眼，在一侧的众小姐，也都瞬间愕然。
　　“玚哥哥...”冯烟儿努力维持的平静此刻已不能平静，百里玚却伸手打断她未曾出口的话语，继续看着赵英姿，“不知赵小姐作何感想？”
　　春意站在小舟上，微不解看着这一幕。然后，更令人惊惧的事发生了，赵英姿抬眼直看百里玚，纤长的身子挺直，大概遗传了其父亲，居然有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之态，她不亢不卑清晰开口：“请王爷见谅，英姿不愿。”她这一句犹如惊雷，震得众人惊诧了脸。
　　百里玚却依然如故，仿若已知她将要回答，居然毫无变化之态，只浅笑的脸，说着让人莫名其妙不合场所的话，“赵小姐，果然是赵将军的千金。”说完，他已跃回小舟之上，站于小舟船头俊逸缥缈，雅致的声线流出，“今日是本王唐突，改日，本王定郑重拜访赵将军府邸。”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楚风已得了命令撑了长杆划动了小舟，只一会，小舟又没入荷叶田田的池子内，不见了影子。
　　到了荷池中央，他们已完全被荷叶覆盖，百里玚盘腿坐于舟中，仰起黑色的眸看春意，“你已见了众人的表情，你说，本王该选谁为妃？”
　　春意敛着眼眸，“四儿怎敢替王爷做主。”
　　百里玚瞬间寒了眼，嘴角含着冷意，“很好，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