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君不悟

第三十八章 君不悟
　　“她今天吃过了吗？”
　　“...只吃了一碗小米粥...其余都没碰到。”兰蔻端了盆盂向着眼前的人，垂头如实回答，声调中隐隐含着难过之色。
　　一身明黄龙袍的百里玾站在通道处，光线的晦暗遮了他俊美的脸，除了一双深黑的眸分外明亮，投在壁上的硕长影子辨不出任何情绪表情。不知是否身处密室，晦暗不通气的空间充满沉静的氛围气息，直让人生生觉得压抑受制。
　　兰蔻垂下的头部看着手上端着的盆盂，想到内室中的人，眼眸微颤，想说的话如鲠埋在咽喉，吞不下吐不出，难受之极。
　　百里玾轻启开口，“后花园内的浅粉菊开了，朕明日派人送一些来。”
　　兰蔻微滞，却很快反应过来，轻应了一声，“是。”然后再不闻百里玾声响，虽不闻声响，兰蔻却能知道眼前明黄身影所思所欲，眼看着在她眼前静默良久的百里玾就要转身离去，埋在咽喉的话语终于吐出，“...皇上，不进去看一看娘娘吗？”
　　已转了半身的百里玾微愣了起来，深眸中瞬间闪过苦涩，声调却不容人发觉，万人之上的威严仍在，“不...明天吧。”
　　兰蔻微急，却无可奈何看着百里玾转身离去，直到硕长的影子绕过灰暗的空间拐角，兰蔻终于确定，他真的离去了。苦涩的面容退下，兰蔻尽量扯出欢喜的面容，端着盆盂走进了内室，看着披散了华发背对她倚在床头看书的白衣女子，开口道：“小姐看了那么久的书，歇一下吧。”
　　孤独玉却仿如未曾听闻，依然捧着一本诗集在看，兰蔻看着她的背影无奈苦笑了一下，然后把盆盂放回高架上，走至花纹高几旁，从青花纹瓷瓶上拿出了风干的荷花，她准备要拿去扔了，这是前日刚采栽来的，种在池里盛开了的荷花可以保持几天不谢不枯不萎，但若是折了下来放到终年不见阳光的密室中，只一天，花就萎焉了，再不复池子里的鲜艳美丽，人也一样，若是常年被封闭于密室，容貌可以不改，但心态终是要变的。
　　“他来过了？”
　　兰蔻拿着枯萎的荷花已走至门口处，听到孤独玉如此问，愣了一下停下来，顿了顿，才开口道：“...是。”
　　书本垂落在床上，却因为正好碰到床沿，又落在地上，孤独玉静默坐于床头，从这里看见对面铜镜里的清晰惨白容颜，“他说什么时候放我走？”她不带一点感情甚至可说微冷的声音问出。
　　兰蔻又楞了一下，艰难开口，“小姐...你身体还未好。”
　　“常年不见阳光，自然不会好。”
　　兰蔻一滞，再不知如何回应，只安静站在原地。久不见孤独玉再说任何话，兰蔻终是拿了枯萎的荷花，轻轻转身走了出去。
　　御书房。
　　李辅小心推门躬身走了进去，看不清坐于书案后九五至尊的脸色，却能捏着语气适当开口，“皇上，睿王到了。”
　　“嗯。”百里玾颔首应答，威严清冷的面容与地宫中天差地别，“让他进来吧。”
　　“是。”李辅又小心躬身退了出去。只一会，百里玚纹龙玄色的朝服已走进了书房内，挺直的身形看着书案后之人，不冷不热的语调开口道来，“皇兄。”
　　百里玾从高叠的奏章中抬起头来看他，嘴角挑起笑意，兄长的语气轻缓开口，“如何？”
　　兄弟同心，他们同父同母同成长，有时只需几个字，就可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脑中闪过香山别院那天的的情景，又瞬间转向那人平静的脸，他微滞了下，在思维继续发展下去之前生生折断，“不怎么样。”
　　“嗯？”百里玾挑眉看他，似戏谑开口，“满朝文武百官的千金，竟没一个能入你的眼？”
　　百里玚勾唇浅笑不答。
　　百里玾看着他的面容，浅笑发问，“已经看好了人，你却不想说？”
　　百里玚反问，“皇兄不是早就替臣弟相好了人吗？”
　　百里玾默了一会，微皱了眉头认真看他，“朕说真的。”
　　“你已经不小了，是时候需要一个真正的王妃。”
　　“臣弟不急。”默了很久，百里玚终于道出一句。
　　百里玾却忽然笑开，“你不急，百里一族的列祖列宗却焦急。”
　　“皇兄难道忘了，我们的大业还未就。”百里玚直视他的眼。
　　“大业重要，终身大事就不重要？”百里玾站起，从书案后走出，至始至终看着百里玚的眼，“朕身为九五至尊，万人之上，黎民之主，从前一心一意想的也是国家大业，可如今...”他停断了下来，帝王的威严仿若消失殆尽，犀利睿智的黑眸涩意流出，“你不懂。”短短三个字，仿若耗尽了他生平力气。
　　百里玚一滞，因百里玾忽然出现从未有过不应属于一个帝王的无奈。他是万人之上的，他是手握天下的，他更是孤傲清绝的，怎么可以有这样的表情？
　　百里玾看着百里玚双眸中的不解微滞，敛了眸子不再看着他，皇家有皇家的艳羡却也有皇家的无奈，他们最容易得到一件东西，也最容易失去一件东西，因为容易得到，所以不懂珍惜，所以容易失去，后悔时已来不及。
　　“哈...”百里玚忽然轻笑了出来，清绝的声音也发了出来，“臣弟不懂...难道皇兄就懂！”
　　百里玾猛然抬起犀利的深眸看他，绝美的脸生硬寒冷。
　　百里玚却仿若未见，“请皇兄勿作他思，放眼于江山。”
　　“江山，江山...很好。”他冷笑出声，“皇弟如此重视江山，也请勿忘了一年之后的大业。”
　　“臣弟怎敢忘记。”
　　“很好，不忘记就好...希望，你不要有后悔一日。”
　　“臣弟...绝不会有后悔一日。”百里玚锐利的眸与百里玾清绝的眼对视。
　　睿王府清晨，桃色衣裳的丫鬟带了吩咐匆忙前往王府内被称为阴晦之地的清辉院。
　　“奴婢花蕊，奉了舞姬夫人的吩咐来请四姑娘前往随香苑。”
　　春意站在院子中，看着眼前的丫鬟默了一下，想起那日百里玚让她教授舞姬琴技，自那日香山别宫回来后均不见他提及，如今，终于来了吗。不知是否嫌她沉默过久，丫鬟又喊了一声，“四姑娘？”
　　春意清醒过来，浅声开口，“可是为了习琴？”
　　花蕊一愣，抬起头来快速看了一眼春意又低下，诧异布满脸上，不是说她不会说话吗，如今又...就算不是哑巴又如何，她如此的声调，已和哑巴无异。
　　“是。”花蕊答道。
　　春意已把花蕊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毫不在乎，敛了眸低索，只一会已开口道：“请花蕊姑娘稍等。”说完转身回了屋内，只一会抱出了自己的瑶琴。
　　花蕊看见诧异，“四姑娘，舞姬夫人已备好瑶琴，姑娘不必带过去...”
　　“不，”春意忽然开口打断她，“我习惯自己的东西。”
　　听了如此可谓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话语，花蕊微皱了眉，撇了撇嘴，低声开口道：“如此，请四姑娘跟我来。”
　　人人当春意此语为孤高自傲，可他们哪里知道，她是再也不敢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春意随着花蕊走去，一行的路线对她来说本该熟悉无比，却不知是否隔绝了两年，她竟模糊了起来，觉得什么地方她都不熟悉，她都不曾来过。可是两年前，她又明明在花园内赏过花，扑过蝶，荡过秋千，放过风筝...整个花园曾经洒满她的欢声笑语，可如今，哪里还有一丁点踪迹影子。
　　到了花蕊所说的随香苑，进入院子，果真如名字所言，芳香四溢。整个院子种植了各种各色的花卉植物，风吹随香，沁人心脾，还未进入院子，花香已随着微风吹了出来。她们只进到苑内，十字髻鹅黄罗裙的绝色女子迎了出来，因为趋步行走的缘故，她发髻上流苏步摇叮铛脆响，罗裙飘飞，俨然飘逸神乎的仙娥。春意自然认得，这绝色女子，正是花蕊口中舞姬夫人。
　　花蕊上前行了一礼，“夫人，四姑娘来了。”
　　舞姬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备好茶水。”花蕊答应一声，缓步走了下去。
　　春意看着笑着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心中恍惚。那女子执起了她的手，笑着道：“四姑娘可来了。”同时她身后抱琴的丫鬟怒目朝着春意呵斥一声，“放肆，见了舞姬夫人还不行礼吗？”
　　春意虽是被百里玚带回来的，却从没正式对府中的下人介绍过是什么身份，百里玚把她安置在传言曾闹鬼的清辉院，府中的下人更是知道她身份不高，且还不受宠，是以只把她当做齐国送给百里玚的一个乐妓，乐妓的身份能高到哪里去，却是连低等的下人都不如，舞姬从前称呼她为“妹妹”，如今也换成了“四姑娘。”
　　舞姬却是转头呵斥了那丫鬟一声，然后对春意道：“不用行礼了，说来四姑娘肯教我弹琴，也该是我的老师，是我应该奉茶行礼才是。”话虽是如此说，真假就不知道有多少分了。
　　春意却是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