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卷风舒

第一百零六章　卷风舒
　　戴面具的男子浅笑，道别了一众农民，又是收获了农民赠送的果蔬等农作产品，沿来时的路缓慢回去。行到一处小溪处，村中的姑娘妇人于小溪边洗衣淘米，看见了他，均是抬起头来对他浅笑，“不忆夫子。”灵秀山下的村落中的百姓，确实是不同于外界的人的，在这里，他们可以活得毫无顾忌，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追求权势的利欲熏心，每个人的笑脸，均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一妇人静坐溪边的大树旁，并没有进到水中洗衣淘米，只是在一旁观看歇息，看见了他走来，清秀的容颜浅笑抬起，温声细语，“不忆夫子好。”
　　面具男子看见年轻妇人的脸，虽不止看见过一次，每次看见，却还是微微滞了一下，那年轻妇人，不是他人，正是当初远离了盛京的赵英姿，当日悲伤身负千万痛恨的她，此时在她脸上看不见哪里还有当日的神情，不知是时间的洗涤，还是远离外界的尔虞我诈后，赵英姿仿佛忘了当日之事，现在的她，腹部隆起，脸上表情，浑然是就要当母亲的幸福安好。
　　一个月前，他孤身一人偶然来到此处，初见之人，正是于河边缓慢散步的赵英姿。他当日神情，可用忽然被人点了穴道来形容。赵英姿没认出她，看见她脸上带着面具，也不惧怕疑惑，只是把她当做了偶然来到此处的外界之人，友好相问，“客人来自外界？”
　　她滞愣过后哑声回答，“嗯，来自外界。”
　　赵英姿很能尊重她的并没再询问什么，对于她脸上带着一个面具也不好奇，只自得兴悦开口，“嗯...每一个能来到灵秀村的人都是幸运的人，你在这里，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不用再顾忌以往，在这里，你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说完之后，赵英姿脸红浅笑，似乎自己讲得过多了，却又似自语道：“我当初能来到这里，也是我的幸运...”
　　镜头转了回来，场景切换，身后一朴实男子踏步而来，看着赵英姿隐隐藏着担忧关心，走到了跟前，男子微斥赵英姿，说是斥责，不若说是爱护相加，“怎么一个人走了出来呢，说了很多次，你就是不听...”
　　赵英姿娇羞浅笑，“我就出来走一会儿嘛，也不是什么大事。”
　　春意望了质朴的男子一眼，又望了赵英姿娇羞美丽的容颜一眼，男子对她憨厚浅笑，上前揽住了赵英姿的腰身，似宝贝的双手护着，然后对她开口，“不忆夫子又来替村民解决纠纷吗？”
　　春意看着男子对赵英姿细心呵护，微微恍惚了神情，回答开口，“嗯...现在就要回去了。”
　　男子微皱了浓黑的眉，担忧开口，“不忆夫子为何不搬到村中来住呢，若是遇上了事情，我们还可以立即知道相助的。”
　　“是啊，不忆夫子，找个时间，还是搬到村子来住吧。”赵英姿亦轻声相劝开口。
　　她一个人住在灵秀山半山腰处，初来之时，村中的民众担忧她，也劝过一回，却最终还是相劝不了，春意敛下了眸子，并不是不想搬到村中来住，而是她一个人习惯了，也担心，那一日万一有人找来，她不想，惊动了村中的民众，也不想，破坏了这里的平静安好。
　　“没关系...我习惯了...”春意哑声开口。
　　赵英姿夫妇双眉微皱，知道劝说不了，赵英姿只好道：“不忆夫子以后若是遇上什么难事，一定要与我们说啊，若是帮得上，我们一定会相助的。”
　　她身侧的夫君亦开口，“不忆夫子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我阿勇虽没有什么智慧，还是一身力气，还是有的。”
　　春意浅笑，弯了双眸，“嗯，好。”
　　与赵英姿夫妇再说了一会，阿勇担忧赵英姿出来已久，抱歉了开口，然后扶着赵英姿离去。
　　春意站在原地，看着夕阳下赵英姿和阿勇被拉长的，相交结合在一起的如胶似漆的影子，又是微微恍惚了起来，如果...她是否那天也要恢复女儿身，然后，找一个如此的人，一起...岁月静好。
　　灵秀山上的世外尘敲响了钟声，一声一声的，“咚...咚...咚...”似水池中间的水波一圈一圈的在山间四周荡漾了起来，一群觅食归了巢穴的鸟儿，忽然又惊飞，噗撒噗撒的，于灵秀山密林中来回飞跃。钟声停止，世外尘寺观中的悟静师太依往常，于大殿上讲解一卷佛经，五六个弟子安静盘坐在蒲垫上。今日讲得是自我解救，悟静轻缓的声线流泻在大殿上，和香炉上的香烟一起，袅袅飘出了殿外。
　　“...心中无尘，心自安。烦恼由心生...一喜一忧皆心火，一荣一枯皆烟尘，没有如影随形的不幸，只有死不放手的执著...”
　　一卷佛经教授完毕，她困惑不解，于后院询问悟静师太。木鱼声声敲打，飘出了厢房，悟静师太轻柔的声线亦飘了出来，“…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行轨道，随缘自适、随分做事、随理说话，随遇而安，放任自流，不必过多强求执著。““弟子还是不明白…”春意站在房外，想着悟静师太所说，却还是不明。
　　她问完，四周只闻一阵阵有规律有节奏的敲木鱼声，久不见回答，春意并没有显现出不耐，反是越加的尊敬有耐心。
　　“你不是不明白…”禅房内又传出悟静师太平静沉稳看透一切的声音，“只是不愿明白…”
　　春意忽然一颤。
　　“不忆，你当初希望我为你剃度，我曾允诺，如果你能在半年内真的放下一切一心向佛，我就为你剃度，如今，不是证明了我当初的说法，你今生与佛无缘吗。”
　　“不…”春意脸色一变，急切呼道，“弟子早已放下一切。”
　　木鱼声刹然停止，随后一声轻叹传出，只闻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木门叽一声从内打开，“如若你真的放下一切，就不会执著过去，拿回忆来苦恼自己…不忆，你今生确实与佛无缘，为何不承认呢？”
　　声声一针见血的指出，春意脸色已是煞白看着眼前清幽双手合十的悟静师太，脚步微踉跄，双手抓住了她浅灰的禅衣袖子，嘶哑的声线隐着哀求，“师太，为我剃度吧…”
　　又一声轻叹，悟静师太看着她，面上似有不忍，“如今离半年之期还有五个月，如若到时你真的确定出家，我就为你剃度…但是，不忆，一生很长，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不用考虑。”她嘶哑的声音坚定流出，似藏了害怕面对的执著，“谢谢师太，五个月之后，希望师太真的可以为我剃度…”
　　悟静定定看了她一会，终是无奈的挥手，转身进了禅房内，叽一声又隔绝了外面的花红树绿。
　　春意转身，抬头仰望院子中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她想起初见悟静师太那一天，她祈求她为她剃度，悟静师太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仰头看着眼前的参天大树，问她，“知道我眼前看到的是什么吗？”
　　她本能的回答树木。
　　悟静师太却回答，“我什么也看不到…”她说，“真正想出家看透一切的人，对于红尘中的一切，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有还是无，实还是空…”
　　“有还是无，实还是空…”她呶呶自语，她真的做到了有还是无，实还是空吗？眼前青苍翠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莎莎颤动，院子墙角的小黄花微微发笑，她五官所见所听所闻均充满生机活力，满目的树叶间隙光与影的结合，剪碎了道道耀眼的斑驳阳光，如此梦幻炫彩的情景，怎么会是有还是无实还是空？她恍惚的步出寺观，木鱼的声音咚咚咚打在心间，她在一片茂密的林间缓慢行走找不到方向，不，找不到方向的是自己的心，一颗迷惘看不清的心，并且抓不回来，把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