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兽行。你今日所见,便是写照!」
歆樾十五年,冬二月。
(紫轩宫东北角锦鸢宫)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司徒柏从放置了众多暖袋的床榻上起身,突然摸到一片温湿。原来噩梦中自己被人刺穿的腿骨处疼痛异常,是因暖袋封口未曾合紧,流出的寒冬暖水让自己产生异样之感。司徒柏顺手拭去额间涔涔冷汗,暗笑自己真是无用。
整个锦鸢宫中最无用之人便是自己吧,司徒柏不止一次徘徊在灰暗的心绪中,无法将母妃生前常常耳提面命自己要时刻摆在脸上的笑容完美展露。十指收拢,紧紧握在柔软的掌心中。即便黑暗之中,也能看到修长的指甲上闪耀着点翠的珠光粉饰。司徒柏微微皱眉,是否自己扮做女子太久,竟然将这些附加己身的外物当做日常所需。可是自己终究有一日是要恢复身份的,不然岂不就如同这点翠珠粉一般,徒劳无功亮于暗室,活生生被人淡忘。母妃生前司徒柏尚不时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真心笑意,那时仍有母妃为其挡风遮雨,隔空而来的无眼刀剑也由母妃暗中一一拦下。而今,司徒柏身边只余下一母同胞的幼妹司徒梣。无论如何,也轮到自己应该独当一面,支撑起母妃留下的一切,将幼妹养大成人。随手一摸,却发现床榻左半全无温度,甚至未曾有躺过后留下的褶皱。司徒柏突然一愣,皇妹虽然每每用功至深夜,可是今夜,屏息凝听更漏滴水之音已近三更时分,怎么梣儿还未返回休息?
随手将床边的软布层层裹到胸前,司徒柏只罩上一件里衣就起身出门。
天色如水,只是水色深沉有如墨染。像极了司徒柏从风物图谱描绘中得知的梭河水色。梭河贯穿歆国西北,梭河北岸便是积雪终年不融的霜顶雪山。梭河乃是歆国疆域之中的第一急水。水速奇快无比,加之水色厚重之中泛有无边妖异,民间传说梭河为阴司招兵买马所在,每每有船渡河之时,会在看似极其平缓的河面上颠簸倾覆。说是九死一生,也不足为过。梭河上也曾有过渡口,不过那是在几十年前的前朝刖国,名医杜氏为运送霜顶山的药材而建,闲暇时就运送过河百姓,本是好事一桩。但是杜氏后来开罪前朝皇族慕容氏,牵连入罪者不计其数,杜氏渡口也被一夜之间烧个精光。从此梭河之上便再无渡口。往来百姓只能数人出资包下一条渡船,但是往往没有船家愿意接下这种九死一生的活计。
这样的夜色在歆国实属平常,但对于司徒柏而言,却极为少见。甚至连入夜之后外出,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新鲜感。母妃生前日日耳提面命,即便在母妃西去的四年之后,司徒柏仍能清晰的记得。不能在身边无人跟随下独自外出,更加不能在入夜后走出寝宫。宫中自古便是是非交错的连环漩涡,入夜后更是成为一些有心之人的幕中天下,根基未牢之前,若是无意中撞破旁人好事,只怕会牵连其中无法脱身。
锦鸢宫万籁俱寂,冬夜里冷风成刃。只一刻,司徒柏身上的热气就被凛冽寒风吹散,头脑也清醒不少。提气潜行,脚步极轻,睡梦中的人们根本无法查觉。落地无声,只留下浅浅两行足迹,也被随后赶来的纷繁落雪渐渐遮掩,再不留一丝踪迹。
玉玑阁,转眼出现在司徒柏面前。司徒柏矮身靠近玉玑阁窗外,向内细细打量。阁中灯火如豆,略显昏暗,不时有人影从窗前缓缓走过,正是巡夜的侍卫,不时与女侍低声碎语闲谈,离得太远,司徒柏运足耳力,听得不甚真切,大都是些关于新选进锦鸢宫侍卫的流言蜚语。看似极其寻常的夜,却总有些不合常理。又过片刻司徒柏终于发觉异样,若是皇妹在此处用功,玉玑阁必然焚烧提醒香料,按说每过两刻侍女便会将燃后的香灰从香炉底部用银针勾出,以免香气被香灰掩住。可是司徒柏已在玉玑阁外驻守近一盏茶,仍旧无人开窗!显然皇妹离去已久,阁中只剩下几位值守侍卫女侍!
俊眉微皱,司徒柏奔向锦鸢宫另外一处,白日里司徒梣有时会对着一池冰雪银莲沉思,可是夜里并无银莲开放,难道皇妹心中有事不成!片刻之后,再次扑空!当今“五皇女”司徒柏的面色已经极为难看,难道皇妹她未归是遭遇不测?
正待转身返回去招侍卫搜寻皇妹下落,司徒柏突然听到远处客房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司徒柏脸色一红,暗暗吐舌,深夜宫中果然有人在做“好事”,只是不知哪对儿偷食的侍卫女侍在此交颈。
司徒柏悄声移步靠近,还未走到近处,就被一人从身后猛地狠狠蒙住口鼻,腰间重穴也同时被人单手*住。司徒柏全身僵硬,无法发力。几番挣脱,都被身后那人死死按住,只能眼看自己被人强行拉拽到常青树后。
“五皇女,得罪了。请万万不要作声!”身后左右打量后,见四下无人被惊动,这才沉声道。司徒柏心中一松,原来身后那人是皇妹身边的贴身侍女点翠。
侍女话毕,双手手劲松脱,紧走几步,来到司徒柏面前施礼。司徒柏急于打听皇妹下落,还未开口,点翠便一手掩住司徒柏冻得有些青白的双唇。
“五皇女,已经过了三更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点翠一身冷汗,若不是自己刚刚到玉玑阁巡夜,发现那几个侍女正在嬉闹新选进宫中的年轻侍卫,玩得不亦乐乎忘了正事,险些就被五皇子发现内中绝对不能让其知道的隐秘。以五皇子的脾气,得知皇妹此时在行“暗事”,怕是会当场与那些长辈拼个你死我活。
“梣儿在哪儿?”面前的点翠神色如常,看不出些许端倪,司徒柏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果然,点翠微微一笑,“回五皇女,主子今夜劳顿,已在玉玑阁睡下,明日一早,待主子醒来,点翠会马上禀明。”
“没什么要事,”司徒柏一身功夫都是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侍点翠所授,点翠早年跟随在司徒柏司徒梣的母妃身侧长达数年,锦鸢宫中万无巨细都在点翠掌管之中。点翠对于司徒柏而言,师徒之情更胜主仆之礼。
“点翠送五皇女一程。”
司徒柏点头,一个好字尚未出口,惊变突生!
不远处的客房突然点亮烛火,随即吸引了司徒柏的注意,点翠脸色惊变,一把抓住司徒柏手腕,“五皇女,点翠送您回去!此地不可久留!”说着左手伸出,点向司徒柏腰间。司徒柏这次是早有防范,挥手一架,“点翠,这是怎么……”
话音未尽,只见刚刚传出靡靡之声的客房突然打开房门。一名裸露白皙的女子被几人架出,也不管天寒地冻,将女子放在池水边上的莹白顽石上,上下其手。远远看去,几个男子年纪相仿,衣冠也极其华贵,似乎比起司徒柏年长几岁。几人把玩女子的手法毫不留情,不时抓起地上冰冷积雪贴在女子身下,女子身体剧烈扭动却极少发出声响,一味隐忍。司徒柏与点翠藏身树后,夜黑风疾,不时卷起地上雪粒,司徒柏远远看得不甚清晰。点翠紧紧抓住司徒柏手腕,想要将其拽走,却担心被几人听到,不敢用力。
几名男子还在亵玩,司徒柏自幼与母妃皇妹住在一处,只是无意中听宫中女侍提及此事,像是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得见,只觉得下作不堪。不用点翠再行用力,已转身提气准备悄悄溜走。
“六皇女,不知今夜哥儿几个可让你……”一男子声音略高,已经准备离去的司徒柏蓦地回身,六皇女不就是…!迅雷之势,点翠出手将司徒柏点在原地,动弹不得。
也许是三更时分,那几名男子纷纷认为锦鸢宫此时不会再有人出现在银池周围,*声浪语渐渐不再压低声响。司徒柏在常青树后双眸赤红,却苦于被点翠制住,一动也不能动。
似乎是查觉寒冷,五名男子中的三人返身折回客房,只剩下两人还在银池旁的女子身上一前一后激烈律动。女子白皙皮肤已被冻至青白,软倒在身前的男子怀中,不知是疲惫还是冻晕过去。数次之后,两人终于放开怀中女子,这时从客房中走出一人手持两人外袍,递过后将一边靠在莹白顽石上,毫无声息的女子拖拽回客房中。
客房烛火不知被何人吹熄。目睹全程的司徒柏双眼迸发出强烈恨意,总有一天,自己要将今夜的露面的几人一一亲手了结!看几人衣冠配饰,分明就是延亲王司徒楉擎府里的两位皇叔!至于那三人,不是随行侍卫,就是常常与其结伴的乌合之众!
司徒楉擎!司徒柏咬牙切齿,眼泪一滴滴凝结成冰。
是谁的一丝好奇,掀开了隐于暗处最见不得尘烟的一缕悲欢。
这是司徒柏自母妃西去后第一次落泪,也是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这位歆国最小的皇子,最后一次落泪。此后数年中,这位肩负着重担的皇子无论在怎样不堪的处境中挣扎徘徊,都始终咬紧牙关,不再纵容自己出现片刻软弱。
司徒柏的脸上始终挂着最温暖亲人的淡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