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何地,厚颜无耻竟然成为皇族标志?」
(临汐城,延亲王府废弃柴房)
身穿破烂布片的年轻男子全身是伤,勉强能够辨认得出身上衣物属于延亲王府中小厮所穿,正在满是灰土的地面上阵阵抽搐,绛紫色的双唇不时外翻,流出混有丝丝血迹的呕吐物。面前不远处的座椅上斜斜倚着两名衣饰华丽的年轻公子,身材纤细,眉清目秀,看样子不过刚刚成年,可是双眸看向地上挣扎的小厮,丝毫没有同情,一动不动也根本没有离去找人医治小厮的意图。整个场面既血腥又带有挥之不散的凌乱美感。
倚在左侧的年轻公子慢慢拨动着手中在整个国都临汐城中都极为少见的珊瑚珠串,珠串晶莹剔透,表面上似乎不时有红色萤光一闪而过,显然并非凡品。年轻公子却并不在意,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将珠串拨弄得啪啪作响,嘴里似乎还嘀咕着什么,不时皱起两道俊眉。这般勾人的神情,若是被城中喜好男色的女子看到,只怕会当场拦住去路,追问是哪家小公子是否已有良配,之后定然会纠缠不休。只不过,这位公子即便当真在城中摆出这副表情,怕是也没人敢上前搭讪。
皱眉的年轻公子正是临汐城中鼎鼎大名的延亲王府中最受宠亲王疼爱孙儿之一的司徒垣舫。
延亲王的两个儿子除了花名远播之外就再无可取之处,向来是延亲王最不愿意提及的“孽畜”。不愿到延亲王甚至连两个不孝子的名字都懒得提及。可惜延亲王一把年纪,实在是所出无望,只能将错就错,将希望寄托在孙儿身上。司徒楉擎的长子常年在歌舞坊中流连忘返,虽然听从延亲王意思迎娶纳聘,可惜众多姬妾无一人争气,就连歌舞坊中的歌姬舞女也无人有幸珠胎暗结以此荣登高枝。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次子迎娶长夫人不久后,就传出喜讯。十月怀胎在众人的焦急中告于段落,竟然是喜上添喜。原本并无异象,竟然诞下极为少见的双生子。一天之内为求孙烦急的延亲王解决了最大的难题。这对从小就受到延亲王府中众人精心呵护照料的双生子,就是司徒垣舫和现在正靠在一边无味到只能撕扯自己衣襟消遣的司徒垣辀。
又过片刻,地上挣扎抽搐的小厮终于两眼一翻,咽下最后一口气,结束了只有二十几年的尘世生活,奔赴远方黑暗笼罩的未知地域。
双生子齐齐停下手中打发时间的举动,四道目光前后扫向对方双眸,而后相视一笑,完全相同的两张面容上出现非常默契的神采飞扬。
“第三个,”司徒垣舫首先开口到,手中握得有些微湿的珊瑚珠串,发出两粒珠子互相摩擦的令人牙齿酸软的声音。起身整理略微褶皱的衣衫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密封极好的小瓷瓶,打开封口,将一些粉末倒在已经倒地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小厮尸首嘴中。很快,尸首在轻微作响的嘶嘶声中,化为一滩脓水。柴房之中立刻奇臭无比。
身着紫色锦袍的司徒垣辀也取出一个小瓶,甫一打开瓶口就是香气四溢,急急倒在地面上的脓水之中,柴房中臭气立刻如烟消雾散般无影无踪。司徒垣辀转身对着兄长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笑意,然后双臂抬起,环住司徒垣舫颈间。
“最后一个!”轻轻低语,伴随着顽皮笑意。司徒垣辀将小儿女的情状演绎的惟妙惟肖,垣舫抱起撒娇的双生弟弟。
皱眉的表情又一次重回额间,这样的表情让司徒垣辀也不再继续微笑,随之安静下来。
“只是这次而已吧……”司徒垣舫沉声,语义不明的话语在外人听来绝对是很难理解通透,而回荡在司徒垣辀耳中却是异常清明见底的直白。今天被自己和兄长解决掉的卑贱小厮只是众多亡命之徒中毫不起眼的一个。那个人,经历过数次摧残蹂躏,能够依然毫无惧色的站在原地,在双生子眼中,已经拥有了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极致魅力。甚至这样的吸引,远远高于起初对于那人本身姿色的贪恋。
容颜最抵不过韶华倾覆,许是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不复现。
容颜易老,双生子尽管在亲王府中有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无上尊崇,仍然无法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
就比如说,虽然诞下亲王府中最受宠爱的两位公子,却因为年华老去最终失宠。
也许就因为这种在普通百姓家中都算是小小不然的缘由,延亲王府的两位年少公子对于貌美女子有着莫名的保护欲。
正因为如此,在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位女子之后,两位少年公子开始了长达数月的互相较量。最后两人终于发觉,似乎冥冥之中真的存在着双生子之间不容置疑的相互牵绊。同时收手后的两人尚未来得及彼此坦露意愿,就被难以接受的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歆国律历之中有铭文涉及到兄弟同辈,甚至姐弟两人共享一人的条文典章,很大程度上制止了因为美色当前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难堪家丑。可是,父子共享一人,却是闻所未闻丢人至极!
而两位少年公子所遇见的正是这样羞于对外人诉说的尴尬处境。
时光倒流回两人最初遇见她的那天午后。
从书房中走出的司徒垣舫司徒垣辀两人,撑伞信步,闲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天色昏黄,微雨蒙蒙中,独立桥头的她安静不语。
静如微雨的她,似乎因为两人不算轻微的脚步声被惊扰,缓缓转身回望。
女子微微一笑,向两人远远施礼,之后从桥的另一端离去,渐行渐远。
双生子的目光从此凝视在这位当时还不甚清楚姓甚名谁的女子身上,就再也没有收回过。
不会有人能够莫名的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延亲王府中,即便是府中女眷亦不可能如此自由走动,甚至行至内院正南的书房!她一定与亲王府有着无人得知的亲密关系!最直接的推断却将两人推上了距离真相最遥远的边缘地域。尔后,想当然也是,屡次寻访无果。整个延亲王府在那段时间中被两位气势汹汹的公子硬生生翻了个底朝天,众人无论怎样都无法安抚焦急的两位公子。
直到某日,两位心力憔悴的公子时来运转。
国君司徒樽,这位皇叔再一次大开筵席之时,两位本已不报希望的公子竟然在上席末端见到那位思慕已久的年轻女子。金缕锦衣,轻罗小扇,笑容然然的年轻女子在目光无意中与司徒垣舫司徒垣辀两兄弟接触的刹那间,有一瞬失神。而后,红云迅速布满白皙面颊。
上席末端,即便是末端也不是亲王之孙可以伸手触碰的边缘。每一刻等待都有着热油烹心的焦灼感,渐渐窒息的神色,在两人对望的双眸中映照无比清晰。狠狠捏住藏于宽大衣袖中的手腕,剧痛使两人同时惊醒。安静女子竟然与自己一般,皇族子嗣。更近一步的身份,却伴随着更加难以真正得到手的无力感。
无论是两兄弟谁迎娶皇女,又或者皇女迎娶谁,想要以同等的身份占据国君皇叔的珍宝女儿都是件难过登天的事情。律历是律历,即便律历中写得再怎样清楚明了,也不可能真正出现当朝亲王两孙,两男共侍一女的奇观。即便两位公子情愿,延亲王府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摆置!
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无法提前预知,更加无法提前做好意想不到的准备!
一心想要先靠近皇女的两兄弟,筵席中偷偷溜走,如他们的父辈般违背宫规,悄然行走于紫轩宫妃嫔皇族居住之地。想要以此与皇女有些往来,此后再做打算。
却在御花园中看到最为惨不忍睹的一幕。
一名女子正在几人团团围攻中嘶哑哭喊,而几人侧脸十分熟悉。
熟悉到不用再看第二眼确认一次,也知道其中两人真是司徒垣舫司徒垣辀的生父,延亲王的次子!
被众人蹂躏痛哭的女子正是刚刚离席不久的小皇女司徒梣。
*声浪语断断续续传来。司徒垣辀死死抱住兄长司徒垣舫。双手无法控制的用力,将兄长身上质地极好的衣衫生生抓出十个孔洞。
不知多久,天色完全沉入黑暗。几人收拾好一切后,将小皇女扔在一旁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两位公子犹豫多时,终于在看到小皇女努力起身几次都跌倒之后,再也无法置之不理。
没有软言轻笑,没有静立柔美。仿佛最初相遇的那个午后,只是镜花水月,更甚海市蜃楼。无数漆黑深夜,延亲王府的两位公子都从噩梦之中惊醒,之后再也无法安睡。
梦里最初的那份昏黄,最后的那段荒唐。
仿佛心口处被人生硬的撕裂一道致命伤痕,无法愈合,血流不止。
小皇女司徒梣无力躲避两人的照料,最后只能含泪昏睡的模样,在梦中百转千回。
倒退。重现。往复无休。
令司徒垣舫司徒垣辀这对双生子,此后每一夜,都在强烈的恨意中备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