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为你不惜铤而走险,是不是你就会高看他一眼?」
「若是今日我也如他般奋不顾身,能否就此换来你回眸一笑……」
(国君寝宫)
紫轩宫宫门打开的吱嘎声几乎吵醒了所有在春日午后补眠的人。国君司徒樽连日以来睡意欠佳,刚刚入睡就被惊扰,自然是心绪不高。但也是不得不强打精神,更衣梳洗。内务女侍递过的提神香茶被国君司徒樽一饮而尽,根本毫无品味之心。司徒樽刚刚收拾妥当,不过片刻,当值女侍通报,延亲王府小公子司徒垣辀来访。
司徒樽一脸困意瞬间清醒过来。随即暗暗咬牙,皇叔司徒楉擎未免欺人太甚!
原本婚期就十分紧迫,好在订立婚约之后,自己的小女儿还有三个月的问询之期,不然就这样匆匆将梣儿嫁了出去,国君心中自然是十分不情愿。当日在看到延亲王所呈上的奏折之后,国君司徒樽曾暗中相邀延亲王,想要推拒此等不合常理的“赐婚”。但是延亲王态度强硬,提出三条令司徒樽无言以对的事实,到最后司徒樽不得不狠心答应下来,为自己的皇弟司徒江蓝和自己最小的皇女司徒梣订立婚约。
其一,皇长子司徒桾年逾二十,仍未立妃纳聘,甚至连歌姬舞女也无一人得宠湘荷宫。皇长子如此抗拒婚姻大事,是身为皇族子嗣不够尽职的行止,但念其幼年丧母,长大成年已属不易,故国君司徒樽身为人父怜其不幸,不予以强立婚约,事出有因,尚可谅解。
其二,皇叔之子司徒江蓝虽然年岁虚长于小皇女司徒梣几岁,但向来对女子体恤入微,司徒梣嫁入延亲王府自然身份上也不会有所辱没。再有,小皇女与其皇姊久居锦鸢宫,日夜均是女子相对,恐对其成长有所不利。女子阴柔固然无错,但皇女非是一般寻常女子可与相提并论!遥想皇妹司徒蓉在世之时,领兵作战手到擒来,乃是女子中真豪杰,亦是皇族司徒氏中典范!
其三,近来边关战事连传,恐齐家军未能严守枫州郡。皇叔年老体衰,家中两子均习文罢武,虽有后继之人,垣舫垣辀却年纪尚幼,恐无力披挂上阵,为国立功。日夜忧心,竟辗转无法成眠。
一纸奏折让司徒樽看得心火极旺,却也只能咬牙接受。皇长子司徒桾至今未婚之事只是个引子。虽说皇族历来婚事甚早,通常未及成年,身边便有多名启蒙云雨的妙龄男女,及至成年便会尽早成婚,以便延续皇族血脉不断。可是说到底,终生不成婚者亦有之。再来延亲王竟然以边关战事相*,可见这次是为了那个司徒江蓝用足了气力!谁不知道司徒江蓝年少风流,年长下流,最是临汐城中寻花问柳的能人志士!
更让司徒樽皱眉不止的是,这位名义上的皇弟在外名声极差,人到中年姬妾成群却无所出!流言蜚语缠身无数,甚至有传言说司徒江蓝之所以留恋歌舞坊花丛之中,就是为了掩盖自己不能人道的事实!此番说法虽然尚未有所定论,但据探子回报,司徒江蓝确实在某年中连续服药,甚至常常气急败坏责打家中侍女小厮。即便如今,司徒江蓝所居苑中,小厮侍女也是常有被体罚到鼻青脸肿者。探子抄回的医者记录表明,司徒江蓝曾感染花柳,而且病情极重。虽然此时看着与常人无异,却根本无法根治,一旦病发躯体便从那地儿开始溃乱,直至无药可医。
可是,司徒樽身为国君,却只能让步。苦笑一声,艰涩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若是不这样,又能如何!边关凶险,皇叔当年行事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若是当真故意动动手脚,齐将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歆国边关枫州郡,起初由司徒楉擎领军独力守卫,再后来,从大军乱战之中,逐渐涌现出一批外姓将领。外姓将领以齐氏镇国将军府为首,但即便是齐氏也是延亲王手下行伍中出身,算是司徒楉擎的门生。
司徒樽与齐氏现任家主也就是目前的镇国将军齐宇琦曾有过几次短暂对谈,心知齐宇琦对于边关战事与延亲王所想似乎有所不同,司徒樽算是略略有些安心。
可是现下单凭小股将领之力,实在不是亲王府对手。
延亲王几日连连派出府中得力下人进宫督促大礼之时所用各种上等器物,宫外运进的,以及按照礼数,由宫内向延亲王府搬运的,大红的绸缎覆盖无数奇珍异宝进进出出。忙碌的人群,各处吵闹的工匠,常常令国君觉得心烦意乱。司徒樽只能一忍再忍。可是今日,皇叔司徒楉擎未免太过嚣张!竟然指示一个晚辈来监视自己不成!
“国君,延亲王府小公子司徒垣辀到。”随着内务女侍清脆响亮的通报,皇侄司徒垣辀出现在国君司徒樽面前。无甚情绪可言的国君没有如往常一般起身相迎,只是略微问候的几句就不再言语。司徒樽强颜欢笑的模样落在前来找茬的司徒垣辀眼中,却不以为杵,反而令进宫之前对这位无能懦弱的国君皇叔十分不悦的司徒垣辀,慢慢心情好转。
进宫前得到确切消息的司徒垣辀原本就知道国君司徒樽被此事胁迫,不得不向延亲王低头服软。这是预料之中,倒也没什么特别。真正让司徒垣辀气愤不已的是,司徒樽身为梣儿的父王,竟然毫不念及父女之情,连延误都没有延误,如此仓促的想要将小皇女推入火坑。
最是无情帝王心,这句话,司徒垣辀曾经以为只是宫中女子得宠失宠间来不及调整心绪的一句抱怨,现在看来却是身为帝王不得不掌握的手段。
对身边的所有人无情,即便有情也只能装作无情。身为帝王只要对妃子宠爱稍有不同,后宫之人就有数不尽的痴男怨女无法安寝,由此又要引发多少宫内宫外的争斗争夺。一夜恩泽,或许只是帝王一时兴起,却往往被宠幸之人尚未体会到个中滋味,就以香消玉殒。多少如花似玉的宫中美人儿,葬身冰冷湖底,又或者身残面毁只能在枯井之中,了此残生。一碗碎莲,就是帝王能够给予那些始承恩泽的男女,最好的保护。落了那皇种龙精,才能在宫中留得一条命在。
对苍生黎民无情,即便所闻所见心如刀割,也只能维持着强硬铁血的意旨,不容任何人质疑。这便是帝王的威严。歆元之时,鹑翼瘟疫。当年还只是皇子的司徒樽连连向国君请命,不彻底根除这场瘟疫誓不回宫!甚至几次想要闯出紫轩宫,最后被国君司徒楉勋遣人将皇子团团围困。时隔多年,司徒樽才无意中从一本破旧的簿册中得知,原来那看似无限恩宠无限温暖的团团保护,其实都只是国君为了除去肃亲王,所作的假象。而国君司徒楉勋曾经在肃亲王染病离世时痛哭不止。只是,那时的司徒樽已经不再在意,究竟当年的父王是为了数万黎民,还是为了同宗亲弟。
对自己亦无情。帝王最不能放纵自己于温柔乡中留恋不返,最不能有片刻松懈,最不能对自己稍微宽待。偌大紫轩宫中,无一处无人盯视着国君的所作所为。国君的宝座宽大舒适,是皇权最极致的诱惑,越是看重这个无比华贵的宝座,就越是会被权势毒瘴深重的藤蔓纠缠。会渐渐心狠手辣,除去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
说什么帝王之道,说穿了不过就是条灭绝人心的缓慢前行而已。
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皇侄司徒垣辀,司徒樽突然觉得也许当年自己不该……
“皇叔,不知小皇妹最近几日可好?”司徒垣辀一路上想得都是如何让国君皇叔难堪,现在突然心念直转,却已经落座,无法马上脱身离去,只好琢磨着开口。
“?!”司徒樽没想到皇侄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出这句话。司徒垣辀原本对此就是毫无准备,国君楞住的表情立刻让司徒垣辀无比尴尬。就在两人相对无言之时,内务女侍通报,礼部侍郎严耀元求见。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国君司徒樽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热烈欢迎过这位啰里啰嗦的严大才子。严耀元被国君几句体恤其为国奔走的嘉奖直哄得热泪盈眶,原本准备的厚厚一叠黑色奏折全无用武之地。严大才子即兴向国君进言,将奏折之事落在一边。
国君司徒樽算是习惯了这位礼部侍郎的折磨,可是下首陪坐的司徒垣辀就不那么轻松。因为严大才子虽然说起事情万无巨细十分累赘,但往往会语出惊人,提出的问题也是极为刁钻。稍有分心,就会被大才子的目光冷厉的扫过。
(入夜,国君寝宫)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无比艰难的下午,国君司徒樽躺在床榻上,没有叫任何一位妃嫔侍寝。手中一把青玉酒瓶,琼浆直接灌入口中。
醉眼朦胧中突然记起,午后严耀元刁钻提问将司徒垣辀*至角落时,那位皇侄虽然气恼,却也凝神细细思索的模样。国君无声的叹息,若垣辀不是延亲王府中的公子,只怕自己早已将他收归身侧,倒是一个得力好手。只是如今……
司徒樽朦胧中似乎察觉到皇侄对于梣儿成婚一事似乎颇有些微词,只是……算了。何须计较。梣儿此番一生尽毁,却保得黎民数年安居,也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