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够从此被你铭记在心,死而无憾。」
「只怕是,即便是死,也会被你心底记恨。」
(国都临汐城,滴翠楼后门前空地)
被熊熊大火吞没的滴翠阁如今只剩下不时噼啪声作响的灰烬。约一刻之前,阁主柳臣在大战结束之前的瞬间,仿佛着魔一般,突然嘴里念念有词,转身冲回飘着黑灰的滴翠楼废墟。其余众人在后方连连呼喊,柳臣不为所动。只有离得最近的司徒柏隐约中听闻柳臣口中所提到的只言片语,似乎是有一件必须戴在身上之物,情急之时被留在阁中。
赶来的延亲王府众侍卫只来得及看到杀手尽数脱离此地的遥远背影,却无法继续追查下去。十二个人影,十二个方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渐行渐远。即便快马加鞭,也无济于事。
令五人逃离升天的是从紫轩宫中急急追出的小公子司徒垣辀。
司徒垣辀一人之力并不如何出众,可以独战群雄。最妙的却是,司徒垣辀少时顽劣,在亲王府中选调一批耳聪目明的小厮,配合着亲王府中常年驻扎的侍卫队共同训练。所练习的不是上阵杀敌,而是微型弓弩弹丸之阵。即便是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又或者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只要旁边有人配合着发出正确的指令,都是百发百中决无虚弦。指令由嵌入齿缝中的狸骨碎片制成,独有的极低音律,没受过训练的人,很难分辨的清。
不间断的百人弓弩阵队分作两组向杀手立足之地分射而去。场面胜败之势被瞬间扭转开来。显然对方并不是一定要将司徒梣等人赶尽杀绝,因此十二杀手急急后撤分散逃离开去。
可就算是这样,眼看大势已去的杀手并不甘心无功而返。柳臣离去后,小皇女司徒梣因力有不敌,被三人围在中央,可是一个不查,还是被暗器打中右胸口。同时众人闻到突然传来的异香,虽然纷纷屏住呼吸,仍是在最初的呼吸间吸入极少的一些香气,无力至极,只能各自原地不动调整内息。
“梣儿!”站得距离众人稍远一些的司徒垣辀并未被异香影响,扑向倒在地上的小皇女。司徒梣瞬间全身脱力,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却未感觉到有何处疼痛,只是确切清楚自己身中暗器,因为瞬间眼前漆黑一片的夜幕笼罩了全部的视线。
巨大的疑问从司徒橙心中升起。是从何时何地起始?司徒垣舫,司徒垣辀。这两位皇弟只是偶尔进宫赴宴,也未见与宫中众人交往过甚,竟然与小皇妹变得如此熟悉了……心念一转却想到自己几日前的夜里,莫非那人是司徒垣辀的手下。司徒橙心中一冷,看今日司徒垣辀赶来的架势,似乎对于小皇妹的关心非同寻常。不说别的,单是双生兄长司徒垣舫倒在地上,司徒垣辀都没有先行扶起。
司徒梣听见皇兄司徒垣辀的声音,心中就是一阵颤抖,恨不得马上从地上跳来逃跑。双生子截然不同的性格,正是让司徒梣最为头痛的地方。双生子虽然都是以缠人著称,但兄长司徒垣舫的缠人好歹还算有些分寸,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无声无息的观察小皇女的一举一动,不会让司徒梣太过反感。而司徒垣辀的缠人则是另一种,直接动手动脚的骚扰。特别是在小皇女不肯应答时,司徒垣辀的目光简直就是要将其剥光一探究竟的极度好奇。
正在司徒梣无法动弹分毫的无奈时候,不知何人默不作声的将目不能视的小皇女从司徒垣辀魔掌中“救下”。暗香传来,司徒梣心中顿时安稳许多。来人正是此前冲入滴翠阁废墟中哭天抢地的阁主柳臣。一件极为烫手的小件儿被顺势塞进司徒梣手中。柳臣却没有半分言语,显然是借着抢夺小皇女的同时传递一些不想被旁人看出的暗讯。
“多谢皇兄!”司徒柏此时气息平复许多。从柳臣手中接过皇妹。同时心中一动,功夫明显高出众人的司徒垣舫在大战过后,都香气一熏都只能坐地调息。为何这位阁主柳臣此刻的表现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还能如此迅速的奔来跑去?
尚未弄清,无比缠人的司徒垣辀又靠了过来。司徒柏还没开口,就明显感觉到换种的皇妹身体僵硬,只能苦笑了一下,用目光示意这位心急的皇兄不要再过于靠近,毕竟现下不是让皇妹适应接受他的好时机。此时脱力又中毒失明的梣儿,无心亦无力去感受什么细枝末节的感情,只能多做休息。
司徒垣辀对于五皇女善意的提醒不以为意。哼!自己就偏不如你所愿。
得知五皇女与兄长往来频繁,司徒垣辀经常心中发酸。虽然心知兄长向来说一不二,对于梣儿一事绝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却为情所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令司徒垣辀无法安心的不止小皇女根本不搭茬的态度,还有五皇女司徒柏倾向于兄长的表示。明明两人是同时同地双生降世,只要两人不多做声,连其母李氏都分辨不出究竟兄弟两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司徒柏之前不过就是私下里和兄长单独接触过一次而已,竟然对于兄长就如此信任,那么自己呢?难道就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成!
目光片刻不曾离开小皇女的司徒垣舫见到执意要将小皇女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双生弟弟,只能微微皱眉。垣辀的孩童心性甚重,只要手中的正事儿一完,就开始不分形势的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更靠近梣儿。可是在自己看来,梣儿并不是十分好相与之人,想要得到梣儿的信任,只怕就算垣辀现在为其舍命相护,也不会得到梣儿真正的信任。更何况自己与垣辀还是司徒江堇的儿子!梣儿与两位皇叔司徒江蓝,司徒江堇之事,几乎相当于被自己兄弟两人当场撞破。如此尴尬的身份之下,如果梣儿还能毫不犹豫的接受和相信自己两人,是绝无可能的幻想!小皇女一再的避让,已经说明一切。在司徒梣心中,自己与垣辀的身份,不单是延亲王府的小公子,更是一对猪狗不如的皇叔家的子弟。只怕没个三年五载,想要得到梣儿的一句信任都只是痴人说梦,想要真正让心门紧锁的小皇妹明白自己两人对她是全然善意,恐怕是要等到真正死生关头才会有此机会吧!
(入夜,延亲王府)
延亲王司徒楉擎对于老管家呈上的东西并不满意。单凭几块儿残缺不全的绢帛并不能够说明些什么。延亲王手中的绢帛质地光滑柔软轻薄,乃是上等货色。可是显露出的残存花纹却无法给予任何提示。上等绢帛的买进卖出按照歆国律历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有一种例外。司徒楉擎手中持有的这一批货色,正好就是歆国这年刚刚张榜贴出的绢帛样式,此种绢帛市井之中只要能够买得起上等蚕丝之人,人人都可以仿得。无从追寻,亦无从下手调查。
可这些碎布就是滴翠阁后门范围内能够搜寻到的全部痕迹。
据说,小皇女司徒梣身上应该还有一件对方留下的暗器,只是一时半会儿却也无法拿到手中。宫里传出的消息,小皇女伤势并不十分严重,暗器所入位置却是十分刁钻。卡在一处大穴之上,只要医者稍微拨动暗器,司徒梣立即便会晕死过去。取出暗器实则是难上加难。
“垣舫垣辀两位公子都借口皇妹受伤一事留在宫中……”
司徒楉擎将手中的残布引燃之后放在瓷碟之中,渐渐烧着的残布却突然溢出惊人心魂的香气。司徒楉擎连忙将火势用手边的残茶扑灭。瓷碟中的黑色灰烬里一些乍眼的残片儿闪动着银光。
司徒楉擎平静的面容未有一丝改变。一边静立待命的老管家目光一闪,并未开口。
(深夜,锦鸢宫)
疲累不堪的司徒柏一边疲于应付司徒垣辀无休止的纠缠,一边还要不时的向医者询问皇妹的状况。小皇女已能开口,失明一事却只能暂时压下,还未曾告与国君司徒樽知晓。不是几人要受到连累如此简单之事,而是还有两日小皇女便要下嫁延亲王长子司徒江蓝。此时出现的任何意外都会被有心人说成是司徒樽阳奉阴违。更何况小皇女司徒梣出事之际,身边还有两位亲王府最得宠的小公子,情况更加复杂。
刚刚送走医者,司徒柏就听到皇妹在内室召唤自己的声音。司徒垣辀当仁不让第一个冲了进去,一把抱住面色惨白的司徒梣。许是被暗器折磨的无力反驳,司徒梣明知环住自己的怀抱来自自己厌恶的皇兄,却也没有拒绝。右胸前的伤口裸露在外,因为担心一旦扎起就会将暗器封死无法取出,所以只能维持现状,不让其愈合。
“皇姊……”司徒梣低声轻呼,完全丧失了往日对司徒柏大声呼喝的力度。司徒柏心中阵阵抽痛,上前一步紧紧握住皇妹有些冰冷的双手。
目光流转于星光黯淡的夜晚,层层重围之中的天命之人,又该如何挣脱宿命的枷锁?
冰冷的指尖将五皇女点醒的瞬间,司徒梣嘴角处一丝血迹滑落。
三人呼天抢地的哀鸣之声,却唤不回将要沉睡于黑暗之中的疲惫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