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沉寂（上）

皓月当空，菊香飘袭，膳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云海归来是竹轩府的喜事，是以，爹便于今夜举行了家宴，合家老小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自不必说。
我独自坐在一旁，因为夜里风寒，草草的吃了几口，便扶着小蕊回房休息了，走到门前时分，想起那棵西府海棠静静的矗立着，突然回想起了往日的时光，便笑着说道：“小蕊，你回屋拿件厚毛毡来吧，我想走走。”
小蕊道：“小姐刚高兴吃了几杯酒，不如现在回房休息吧，夜里风大呢。”我扶摸着海棠树，嘴角展露着微笑，“没事，我现在心情很好，正想着走走呢。”小蕊只好答应了声便走去了，我摸索着海棠的纹路，想起那日与玄鸿在这里嬉笑的情景，眉头不禁舒展了开来。
小蕊替我披上毛毡，笑道：“这毛毡还是小姐穿着最好看，小姐难得心情好了许多，这院里也没什么可逛的，不如去园中走走，现今满园的菊花非常喜人呢。”
我笑着点头便攀扶着小蕊慢慢地走了出去，凄清的月色洒下点点光辉，我伸手感受着寂凉的秋风，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了相当的距离，小蕊笑道：“再往前走就要到老爷的书房了，小姐回去吧。”
我贪恋着难得时光，抿嘴笑道：“无妨，再逛逛吧。”说着二人又往前走了几尺之地，小蕊忽的轻捏着我的胳膊，我会意，便停下仔细听着，“翎儿的眼睛大夫虽说能够治好，可毕竟也没个准数，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我如今这样想着，翎儿也不小了，不如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老爷你说好不好？”
寂静的夜里，这突兀的娇媚声，仿若凌厉的板斧直锤击着我的胸口，小蕊惊讶的几乎脱声，我紧紧地攥紧小蕊衣衫，眼中的怒意仿若江水，刘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我也曾想过，可是，如今谁会愿意娶翎儿呢？”爹的声音沉稳，对这件事情像是一点也不上心。
刘氏笑了两声，道：“老爷这话说的可不对了，翎儿虽然目前瞎了，可也毕竟是竹轩府的小姐，不说别的只说是云海的亲妹妹，想娶的人可多的去了。”
爹沉吟了两声，道：“依你的意思，像是有了眉目了。”
刘氏娇笑两声，“还是老爷了解我，前些日子，我听说上官大人的长子正当婚配的年纪，我想着上官大人一直与老爷交好，况且，在朝中也有些地位，不如，将翎儿……”
“这可不行，别说上官老爷会说不同意，就是我也抹不开面子，把翎儿嫁过去。”爹直接打断刘氏的话，只是，这样的话语听在耳中却让我亦羞亦怒。
“上官老爷的大儿子，上官烁，我经常遇见他，这几年来，我冷眼看他说话行事越发进益，以后会有大出息，我原本预备着给梅香说亲的，翎儿的婚事还是另选一家吧，况且，翎儿如今比不得往日了，选一家门当户对的即可，不必再费心思了……”爹缓缓地说着，我慢慢地转身，攥紧小蕊的衣衫往回挪去。
夜色凄凉如水，银光洒在脸上，能够浸入脊骨，不禁生寒，小蕊替我系紧身上的毛毡，柔声劝道：“小姐别往心里去了，现在将军回来了，有将军在，她们不敢这么做的。”
我缓慢的向前挪去，微微沉声：“这件事情我自会想办法，你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小蕊低声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乱说的。”
我默然点头，一瞬间心中竟是毫无波澜。
主仆二人相依着回房，还未进门，莺儿早已急的不得了，忙上前来搀扶着，“这么晚了，小姐哪去了，真是让奴婢担心死了。”
进入屋中坐下，彩月忙端了杯热茶，“外面这么冷，小姐喝口茶水暖暖吧。”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道：“走了半天，我也累了，彩月服侍我睡下吧，莺儿和小蕊你们自去歇息。说完不待她们答言，便抓着彩月的衣袖，缓缓的朝着床榻走去。
至此，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时，被窝里暖烘烘的，伸出手来，不一会便觉得冰凉，彩月见我醒了，忙上前来服侍，吃完饭，刚漱口，远远地就听见云海的笑声，“翎儿，今日天气如此好，不如我们去庙里烧香可好？”
我由小蕊搀着挪向外面，“好啊，早就想和哥哥一起出去玩了，不想哥哥倒是有空了。”
云海笑道：“今日去法华寺诚心求佛，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我笑着点头，“大姐和兰若也一同前去吗？”
云海道：“当然了，人多了热闹，你不至于寂寞了。”我莞尔笑道：“我可从没寂寞过，哥哥可不许乱说。”
云海大笑了两声便出去准备了，我唤来莺儿吩咐两声，小丫头便忙着收拾了，彩月附在我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我叹笑了两声，“我明白，你去吧。”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已经端坐在舒适的马车里了，耳边的嘈杂竟显得陌生了不少，我不禁叹笑了起来，生活在闹市的我，竟也习惯了安静。
梅香坐于一边，气质如兰，“出来走走也好，放松放松心情也好解解闷。”
“是啊，再不出来都快发霉了。”我温然笑道：“也不知今日去上香的人多不多。”
“姐姐别担心，就算人多，有哥哥在也不妨事的。”兰若轻轻端着茶杯，温和笑道。
耳边风声寂寂，吹起软丝窗帘，撩起头上的连花金步摇，发出叮叮的响声，我伸出手，一缕风丝悄悄从指尖滑过。
到得法华寺中，云海先将我们安顿在禅房中，不多时便有脚步声轻轻传来，“老衲见过诸位小姐，请跟我走吧。”
梅香温然道：“有劳大师了。”说着已是扶起了我缓缓地走了起来，我跟随着梅香的脚步，款步前行。
少时，一股沉香轻轻飘来，周围气氛庄严而肃穆。我深沉口气，跟随着梅香停下脚步，只听大师说道：“这便是文殊菩萨，几位小姐在这里上香也是一样的。”
梅香笑道：“多谢。”说着便搀扶着我颤微着跪下，我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从前我不相信有前世来生，今日看来一切事情都由定义，如若菩萨知我心意，就请菩萨保佑我这一世平安。”
拜完佛，我们便被带着去了另一间清雅的房间，那大师说道：“几位小姐一路赶来，辛苦了，就请在此歇息，老衲已吩咐准备了一些斋饭，就请几位小姐和将军在这里用斋吧。”
梅香和兰若一起点头笑道：“多谢大师。”
我端坐片刻，听着梅香和兰若在那聊着天，便笑着唤着莺儿，“你陪我去院中走走。”
梅香即刻站了扶住我，“你要去哪，我陪你去。”我低头羞红了脸，“也没什么，人有三急，就不劳姐姐了。”
梅香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既然你不让我跟着，那我就不去了，我和兰若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吃的东西，莺儿你好好地跟着翎儿，可不许她乱跑。”
莺儿笑道：“大小姐放心吧，奴婢一定不会让二小姐乱走的。”
秋风簌簌，修竹沙沙，我由莺儿搀扶着走在林荫小道上，莺儿奇怪道：“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我道：“坐的久了，身上不舒服就想着出来走走，你回去后不必跟她们说了。”莺儿笑着答应了声，继续陪着我往前走，光秃秃的鹅卵石嵌入脚底微微生疼，莺儿一边扶着我让我慢点，一边笑道：“小姐，刘瑜表少爷也在呢。”
我微微点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阳光渐次洒至面容，我摸索着竹子缓缓地向前走去，还未行几步，手臂早已被人牵扯，“表姐当心。”
我轻轻拂去他的手，柔声笑道：“今日请你前来，还请你不要怪罪。”
刘瑜道：“表姐请我，我怎么会怪罪，不知表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微微转头，面色凄楚哀伤，显得尤为可怜，“爹想要把我嫁出去了。”刘瑜一听，语气唰得一变，“表姐如今不好，姑父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黯然摇头，“我若是不出嫁只怕会给府中带来麻烦。”
刘瑜显得激动，“能带来什么麻烦！表姐能给谁带来麻烦？”
我只沉默着不说话，刘瑜低叹道：“是不是姑姑的注意？”
我几乎微不可置的点头，刘瑜叹道：“没想到姑姑这么不容人。”他忽而很小心，“她准备让你嫁给谁呢？”
我低着头，“不知道，只是我现在不想嫁人。”
刘瑜低声真挚而深沉，“表姐，其实，我，我，我愿意为表姐做任何事情。”
我听得心里微微动容，不禁有些怜惜，只一瞬便又下定决心，“我只当你是弟弟。”
刘瑜似是微微一怔，又像是轻叹，“我早就知道表姐会这么说，可是，可是我会好好珍惜表姐的，表姐如今要嫁给别人，不如，不如，就让我来保护表姐不是更好吗？”
我默然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不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对于我来说，你是我最好的弟弟和朋友，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没有爱情的结合是不会结出果子的，刘瑜，我相信你一定也清楚这一点，若是，若是你真心对我，就请不要破坏目前的和谐吧。”
风声吹过，掠至耳边微微生凉，刘瑜身上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面容或许透着无奈与哀伤吧。
“怎么会没有爱情，翎儿，我终有一天会让你爱上我。”刘瑜语气激动，散发着不容置疑，“只要我们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就一定会开花结果。”
我微微摇头，面容微冷，转而对着他道：“不会的，我不会爱上你，若是能够爱上你的话，又何至于等到今时今日，又何至于我约你前来。”
沉沉微香飘散至鼻尖，轻轻嗅一口，神情清晰了不少，刘瑜显得手足无措，只低低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太执着了。”他低叹口气，“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保护表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心中暖流缓缓滑过，亦是觉得歉疚不已，我一早就猜出刘氏会借此将我嫁与刘瑜，以便通过我而控制住娘，万幸的是，刘瑜此刻已然被我说动，想来是不会在去府上提亲了。
额头忽的一暖，我心中一惊，脸上已微微发烫灿若流霞，刘瑜的吻很浅却是很温柔，我默默地不说话，他笑道：“既不能与你长相厮守，那就尽我一身保护你。”说完脚步声渐次远去，他已然走开了。
我呆站在原地，直直的望着远方，即使我什么也看不到可是我能感受到他那颗真心，只是，你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倾尽一身啊！
缓缓走回厢房，我轻轻嘱咐，“此事别对任何人说起。”莺儿极为聪明，低声笑道：“小姐放心吧，奴婢心里有数。”
我默然点头，只听云海的声音爽朗而欢快，我缓步进入屋中，兰若抢先笑道：“姐姐去了好久，哥哥都在抱怨说是肚子饿了呢。”
我慢慢坐下，展眉道：“哥哥总是这么急，待会我们都不吃，尽数让给吃可好？”
云海连忙笑道：“你们姐妹联合起来说我，我可招架不住，既然你回来了，还是快点上菜吧。”
不一会，饭桌上已是摆满了斋菜，梅香一边为我夹菜，一边笑说：“这里的斋菜味道鲜美，公侯小姐到这里来，多半是要尝尝的。”
我吃了一口，笑道：“味道确是很鲜美，尝着比府中要好很多呢。”
兰若道：“这里的菜蔬全都是寺里自己种的，想是很天然。”
我笑着点头，只听门外嘈杂，云海不耐，喝了一声，“谁人在外面！”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听急促的脚步声进入屋中，来人道：“我们小姐今日也来寺中上香，拜会竹轩二小姐。”
“你们小姐是谁？”云海很是烦躁，“快些说出来！”
那人道：“我们小姐是司徒府的大小姐。”
司徒静，我心中微痛，淡淡的道：“不见。”云海一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也喝道：“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如今翎儿身体不便，不能见客。”
那人道：“我们小姐说了，若是竹轩小姐不见的话，要我把这个东西递给小姐。”
我的眼睛看不见，也不想知道她会给我什么东西，只听梅香道：“是什么东西？”
那人道：“小的不知道。”
我叹口气，语气生冷，“回去告诉你们小姐，不明之物我实在是不敢再收了，你回去吧。”
那人道：“我们小姐吩咐了，让小的……”
“腾”的一声，仿若利剑出鞘，“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散落了一地，云海的语气冷的吓人，“没听见吗？快快回去！”
那人哆哆嗦嗦，收起东西便飞速离去，寂寂的只听，梅香突兀的“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