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对于若水的欣喜有些不明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若水将目光从画卷上调转回来,欣喜的说道:“我一直在苦恼该送母妃什么礼物作为生辰之礼,母妃素来不慕繁华,送些玉饰,金银之类的太显俗气了,最好的礼物便是亲手做的,母妃那般思念汝南姐姐。阿恪你的作画功底又这般好,不妨,你就屈才帮我打个下手,让我借花献佛送一幅汝南姐姐的画像赠与母妃如何?”
若水期待的看了一眼李恪,却发现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面容平静的有些可怕。周围的气氛也因此瞬间凝滞了下来,让若水有些无措,难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踌躇的问道:“难道你还在介怀母妃之事?”
若水这句话问得有些小心了,虽然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非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但是她还是不自觉的想要为杨妃说点好话,毕竟同为女子,她能够体会到杨妃身不由己。而且他也不希望;李恪一味的活在过去,无法释怀,那样太累了。
李恪愣了愣,一眼便看到了眼前之人担忧和踌躇的眉眼,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说道:“不是这个原因,自从我认清了自己的心之后,过往的那一切便也不那般最在意了,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皇姐之所以将你带到我的身边,或者便是想告诉我不要太过执迷于过去。”
“那你为什么?”若水有些疑惑了。
“你随我来。”李恪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牵着若水的手绕过身后的屏障,向后面走去。
屏障之后是一间清雅的卧室,袅袅的熏香从中间方桌上的金兽炉中缓缓升起,为这间宽大的屋室增添了几分馨香和湿意。
李恪放开了手,让若水慢慢地走进房间,淡紫色的水晶珠帘高挂在房顶之上,随着半开的落地窗吹进的风轻轻摇曳,奏出一曲清脆动人的歌谣,浅紫色的水纱遮掩着之后的淡紫牙床,外间之上是一架华美的梳妆台,木梳、胭脂,华美的首饰一应俱全。
看得出这里面是经常被打扫的,上至高挂的珠帘,下至底下铺设的毛绒地毯,大至这架华美的梳妆台,小至方桌上摆放的青花瓷茶具,一点也不曾有被烟尘沾染的痕迹。
然而最令若水惊诧的是在这间卧室床侧的一幕巨大屏风之上,是一副装裱过的精美水墨画卷。
晨露滴落在落落大方的粉色牡丹之上,泛着透亮的光泽。画卷上的少女一身淡紫色的水纱花边罗裙,胸前的蕾丝花饰顺着裙子的边缘,蔓延到腰身尔后从腰际一直向下,卷下裙身的下摆。
少女豆蔻一般的手指轻拈起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唇边含了一丝笑意,细长的凤眼微微弯起,似夜晚高悬于天际的圆月,一笑倾城。群花簇拥下的少女完全没有被绚烂的花朵所掩盖,那绝世的风华,让周身的一切全部成了摆设,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了她一人,颠倒众生。
纵然已经有所准备,若水还是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这张脸翩若惊鸿,只要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忘却。没错,是她,真的是她,那个曾经预料了自己未来的女子。那个身着和服,波澜不惊,浑身散发着通体贵气与寂寞的少女。
“这个是……”若水怔怔的开口,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要确认。
“是汝南皇姐,我的姐姐——瑶光。”李恪握住了若水垂在身侧的手,若水能够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与温度。
“这是你画的?”若水一脸惊诧的望着李恪。
“不是,这画是二皇兄画的。”李恪的脸忽然冷峻了下来,握着若水的手也微微的收紧,让若水蹙起了眉头。
“二皇兄?楚王李宽?”
李恪放开了若水的手,慢慢的走向那敞开的窗台,风呼呼的吹,扬起了他的衣摆,他的声音在风中也有些飘渺起来:“是。”
若水对于李恪的反常有些不解,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没想到二皇兄的绘画如此出神入化,那若是我去请他帮忙的话……”
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李恪截了去:“他不可能帮你画的。”
若水愣了下,更加疑惑了,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为什么?”却惊讶的发现李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与痛楚。
“因为他再也不能拿笔了。”
若水猛地转身,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又或者是自己理解错了,小心的开口:“不能拿笔了的意思是?”
李恪深深的看了若水一眼,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终是敌不过那双眼中的询问,叹了一口气说道:“二皇兄是我们几个兄弟中书画方面造诣最高的,他曾经最大的愿望便是常住大漠。领略大漠的一切,体味大漠的一切,然后画下整片大漠,但是,是我毁了他。”
李恪低沉下来的声调之中暗含了几分的痛楚,让若水心也跟着一痛,默默地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
“六年前,皇姐逝世,那个人将我远派边疆,随同之中便有二皇兄,我不知道二皇兄是因为什么原因触怒了那个人?但是我早已习惯了那个人的喜怒无常了。那段时间,他对我是极好的,远走边疆,我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彼此也多有照应。”李恪顿了顿,看了若水一眼。
“那晚突厥来袭,我军毫无防备,九死一生。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是他救了我,但付出的代价是他的一只右手。”若水感觉自己紧握的手在发抖,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样的曾经她没有参与过,所以没有置喙的资格,她能做的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好好的守在这个人的身边,倾听着当初的一切。
“锋利而强势的弩箭,穿透了他的手腕,骨头碎了,筋脉也断了,是我毁了他。他向往的那些未来,一并让我给毁了。”李恪并没有哭,但是那仿若啼血的嘶喊却让若水明白了这个人掩盖在心中的疼痛。
若水放开了他的手,转而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既然他哭不出来,就让自己替他哭吧:“那不是你的错,阿恪,那只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吗?那个人有多狠,二皇兄因为这个伤而提早班师回朝,回到长安那个人对二皇兄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替他遍寻名医救治他的手腕,而是一道圣旨将二皇兄出继给了我们的叔父楚哀王。”
埋在李恪身后的若水蓦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这竟然才是历史上,二皇子李宽退出太子之争的真相。更不敢置信,被赞颂为千古一帝的李世民竟然是这么个狠角色,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我不敢去想那个时候二皇兄是以怎样的心情接下那道圣旨的,若水你明白吗?那个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在他的眼里我们不是他所谓的儿子,我们不过是他巩固地位的手段,是他今后托付江山的牺牲品。”
若水不敢抬头看那人眼中的悲恸,那是一种被至亲血脉抛弃的痛苦,是为自己也是为二皇子的不值。
若水静静的抱着他,感觉着他渐渐平复下来,感觉他慢慢的转身,感觉他将自己紧紧地拥入了怀中。若水闭上了眼,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