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仓库大门,就见四周皆是高高低低的山,脚下泛白的泥土已经开始龟裂,密密麻麻的纹路从脚下蔓延开来,乍一看去,仿佛是无数条盘踞的蠕虫,看着就叫人心惊。身边杂草丛生,然而放眼望去,山下却是茂密的树林,遮住了一切,四面八方仿佛都是一样的景色,让人不知何处才是出路。
陆正南走出来,走到叶夕媱的身边,淡淡地说:“这里是山区,荒无人烟,你一个人根本走不出去。”说话间已经有人替叶夕媱打开车门。陆正南又道:“走吧,我送你下山。你还是梳洗一下,再去找卓暮飏吧。”
*********************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沿着崎岖的山路行驶着。道路两旁起初还是荒芜的野草,待汽车九转十八弯之后,景色才渐渐明朗了起来。山路被平坦的柏油路面取代,有一排排高大的胡杨树在车窗外呼啸而过。阳光将它们的阴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彼此交错,像是整齐的图案。空气也不再是草木湿冷的味道,清新中还夹杂着热络的气息,十分舒爽。
终于在一幢巨大的别墅前停了车。叶夕媱下车一看,这别墅仿佛古老而又神秘的城堡,在这一片幽深的树林中从不为人所知。宫殿式的建筑,仿佛是仿照着凡尔赛皇宫而建,就连周边的一草一木,也处处可见设计师的精巧心思。
早有菲佣将叶夕媱引着去梳洗一番,陆正南一个人走到后院里。就见绿草如茵的花圃中姹紫嫣红,如火如荼地绽放了,分明已是盛春之景。柔媚的阳光下有丝丝甜甜的暖风,吹过那一排一排的福建茶,身边的七彩扶桑花也轻轻抖落着花瓣,划下美妙弧线。
陆正南走到紫藤萝花架下的椅子上坐下,对面的沈娅冰执了一本书翻着。阳光透过花架在她身上撒下浅紫色的光晕,仿佛她是盈盈发亮的稀世珍珠。她的眉眼柔和无比,脸上的细纹让她看起来更加清雅,就像是池中飘荡的睡莲,比不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荷花,但她自有一份高雅大气的美。
世事沧海桑田,恍惚间数十年已然飘远。如今的年岁,于沈娅冰,不过是单调无凭的数字罢了。
见他过来,沈娅冰才搁下手中的书,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问:“把人救回来了吧?”
陆正南点点头,十分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只说:“那当然。人虽然被我救了,不过我也留了点事情给卓暮飏做。那四个绑匪我一个也没动,毫发无损地下了山。算算时间,现在应该被他五马分尸了吧。”
沈娅冰微微蹙眉,语气却还是那样柔软,她摇摇头,嗔怪道:“你何必这么算计他。”
“那卓远嵩何必这么算计我们?”陆正南脱口就问,他看了看沈娅冰,见她眼眸中多了几分落寞,仿佛是江南烟雨,再怎么诗情画意,都有一种悲伤的基调隐藏其中。他只好转了话头,说:“也没太多算计。不过就是前几天联合吴少龙搅了他一批军火运输。反正他也想除掉吴少龙,我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至于今天这事儿,他还应该感谢我去得及时。”
沈娅冰就问:“叶小姐没事吧?”
陆正南摇摇头,笑说:“她没事,倒是整个道上的人都被卓暮飏吓出事了。卓家帮派里的老四被他堵在游泳池里不敢出来,吴少龙的父亲都去了澳洲还被他召了回来。躺在医院里的那个植物人还差点被吓醒了,甚至他都问到了还在牢里服役的雷老大。”
“那你把叶小姐送回去了吗?”
陆正南顿了顿,方才回答:“还没。我带她来换件衣服。”他轻轻叹了口气。“卓暮飏能在两个小时里找到她的藏身之处,自然很快就能找到我这儿来了。”
沈娅冰温婉的眼神像是温泉那般汩汩流淌着,她笑了笑,道:“怎么,舍不得?”
陆正南一愣,很快就醒过神来,满不在乎地笑一笑,只说:“哪有这回事。你不也挺喜欢她的么,否则我何必自找麻烦,还冒着惹恼卓暮飏的危险。”
沈娅冰笑着摇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道:“你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母子连心,你想什么,我多少也能知道些。”她说着往房子里面看了看,又说:“叶小姐很好,真的很好。虽说是跟着黑帮大少,却没有一点骄奢的习气,还有自己的追求与理想。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怪你中意。”
陆正南撇撇嘴,就道:“我都说了没有。我身边又不缺女人,何必非要和卓暮飏去抢。”
“你不是什么都想和他去抢吗?”
陆正南刚要分辨,眼神一转,就看见了花道丛中的一个身影。梳洗完毕,一身淡紫色连衣裙,外头穿着一件中长的风衣,柔顺的头发在暖风中飞扬。紫藤花下,她紫色的身影翩跹,恍若一场悠长的梦境,很长,很远,很快就醒。
隔得很远,叶夕媱只能看见郁郁葱葱的紫藤花一串一串地挂下来,好像是长长的水晶灯闪耀着光芒,照得那花丛中的两人身影模糊,好像是她的幻觉似的。
叶夕媱走了过去,乍一见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词穷,不知如何称呼。沈娅冰温婉一笑,只说:“有缘才能再见面。你叫我冰姨就好,不必太生疏了。”
陆正南倒是绅士风度十足,见她过来,就站起来替她拉开一旁的竹木椅子,待她坐下,才说:“那群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娅冰不等叶夕媱回答,先是扑哧一笑,就打趣道:“刚刚是谁跟我说叶小姐没事的,怎么现在自己不放心了起来?”
这话不过是闲谈中的一点笑话,其实是不算什么的。只是经过这被绑架的一番事情,这话在叶夕媱听来,就像是一根尖尖的刺。
她被神秘绑架,最先得到消息的竟然不是卓暮飏,最先来救她的也不是卓暮飏,反倒事事都被他的死对头抢了先。叶夕媱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巧合,巧合到他一个呼风唤雨的陆正南闲来无事在偏僻的山头带着一帮人晃悠,正好就撞见了遭遇险境的她。
陆正南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地说:“我可不要保证她毫发无损么。只怕她就是少了一根汗毛,卓暮飏都会拔我十根头发吧。我可不想变成秃头。”
听出来他口气中淡淡的嘲讽,叶夕媱只斜睨了他一眼,也不搭话。她只朝着沈娅冰笑着说:“冰姨你真懂得享受,这儿的环境好极了。山水相依,树木葱茏,仿佛四季如春。”
沈娅冰也笑。她的头发都在后脑勺拢成一个发髻,露出轮廓精致的脸,没有不合年纪的美艳,但却有世人难以获得的淡然静美,身上那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超凡脱尘的气质让人为之倾倒。她只说:“我这个年纪,住哪儿都是一样的。你要是喜欢这儿,大可以过来陪我住几天。”
陆正南就道:“那也要卓暮飏肯放人才行。”
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卓暮飏,并且语气中尽是讽刺,浑然不见当初那种翩翩风度,只像是个青春期的大男生,还会在父母面前逞口舌之利。
其实自打一开始叶夕媱心中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失望。当她睁开眼睛,逆光里却不是她深爱的男子。这感觉太过尖锐,像是还未来得及拍手庆祝,就有一盆凉透了的水从头顶浇下,生生浇熄了心中的火焰。
这也就罢了。叶夕媱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他帮派里出了问题,正是最紧张的时刻,对她一时的疏忽也是难免的。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从她穿过蜿蜒崎岖的山路到这个林中深处的古堡建筑里,从她梳洗完毕坐在紫藤花下与别人闲话时,却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方才经历了原来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这事情偏偏是因他而起。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一个提醒,当她习惯了他看起来色彩瑰丽的世界,就应该试着去了解这个世界中的昏天黑地了吧。
见她神色中有些落寞伤感,陆正南也猜到了几分,只说:“我手下的人已经收到了消息,卓暮飏正朝着这儿赶来。”
叶夕媱点点头,睫毛闪了闪,道:“你待会儿还是不要送我出去了。”
陆正南就笑,那笑容却在这温煦的阳光下显得仓皇,让她将里面的勉强看得一清二楚。他道:“你是担心他把我给害了,还是担心我被他给害了?”
叶夕媱没有听懂,就问:“有区别吗?”
陆正南脸色一滞,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当然有。一是你担心他,二是你担心我。”他没去看叶夕媱,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边的名贵茶盏。
语气中仍是他一如既往的玩味,让叶夕媱吃不准什么意思。
沈娅冰就解围,朝着叶夕媱笑笑,只说:“别理他,这小子在这儿耐着性子陪了我几天,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逮着一个人就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