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千万不要轻易去丽江,因为她会把你留下。
所以我来了丽江,期待着她能把我留下。
——引子。
夕媱喜欢的地方,都是那些到处都弥漫着古典浪漫味道的城市或是小岛,就连名字读上去,也唇齿留香。比如爱琴海,比如枫丹白露。
而我喜欢的地方,都是那些热闹却又平淡的小镇。每年都有千千万万的游客过来,然而他们都只将这个地方当做是旅程的一站,顺路经过罢了。比如丽江。
昨天晚上还和夕媱通了电话,我告诉她,现在我自己开了一家小客栈,每天做着赔本的生意,有辱师门。她在天涯的另一头听了哈哈大笑,说她现在养了好多宠物,有萨摩耶,有银狐,有比熊,一群小家伙整天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有时候一个抢了另一个的食物一下子吃撑了,害得她还得连夜送去医院检查。
挂了电话之后,我却失眠了一夜。我想着爱琴海的海浪声是不是也和丽江这儿的溪流声差不多,我想着爱琴海那儿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日落是不是也和丽江这儿相仿,我还想着夕媱在那儿的生活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
想着想着,我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们的男人,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方,过得怎样。
夕媱是用悠然浪漫来彰显繁华弥天背后的孤独,而我只是用宁静来守护历经沧桑的寂寞。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一天,她从天涯海角的那一边过来,或是我自海角天涯的这一边过去,找一个阳光暖融融的午后,共饮这一城山水,共叙这一把子岁月。
我终究还是步了她的后尘。
当初她离开十二少的时候,我只觉得她疯了,她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存心给自己找罪受。既然那些伤害都已经造成,难道离开了他,往事就都能一笔勾销了?
现在我自己终于明白了,伤害虽不能一笔勾销,但至少都能慢慢结痂,可是在他身边的时候,却是天天顶着一个还未愈合的伤口,看着他亲手往上面撒盐。
夕媱常常跟我说,小栩,你被阿力这个混蛋害惨了!
也不怪她这样想。
我记得当时我生下孩子没多久,阿力这个混蛋就抱着孩子去找十二少,说让孩子认他做父亲。我当时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一反常态地朝他大吼道:“他父亲又不是死了,干嘛非得认别人!那你是不是也要我认他做老公!”
当时他就像个犯了错还不知道的小孩子,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来一句:“你他妈吼什么吼啊!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你搞得像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爱情这回事,他的心中永远只有兄弟情。所以在他看来,我对他的爱情,是一个无以名状的奇怪的东西,让我一直不计得失地赖着他,跟着他,任他怎么赶也赶不走。
不过万幸中的万幸,十二少终究是没让他这么胡闹。只是十二少再神通广大,却也只能终止这场闹剧,终止不了我和他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后来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夕媱沉默了半天,才道:“他大概也是怕了吧,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所以才想到要交付给暮飏。”
我当时似懂非懂,索性就让自己不要懂了,省得一感动又迫不及待地回去找他。
他稍稍动动手指头,我就能感动的一塌糊涂。
这一点就连他也曾经跟我开玩笑,说每一次闹矛盾,十二少有时候得搁下一笔巨大的生意从千里之外马不停蹄地赶到夕媱身边,运气好的话才能换得到夕媱的原谅。可是他却只要打个电话,只要我的来电显示是他的名字,哪怕不接通,我都不会再生气了。
人至贱,则无敌啊!
***********************************************当我们的生活都还没有塌陷的时候,夕媱和我就常常讨论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爱上阿力。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她说论体贴关怀,阿力和我同事小吴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上午咳嗽一声下午小吴就会偷偷地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一盒甘草片,可是即使我被工作逼得跳楼自杀,阿力都不会来医院看我一眼,至多只会给我个电话,还不忘嘲讽道:“早叫你辞职了啊!”她也说论成熟稳重,阿力也不能和我隔壁的医生比,人家医生每天面对的都是垂死边缘的人,还能顶住手术室外家属的压力平静地做完自己应该完成的手续,可是阿力一恼起来却会把别人弄得处于生死边缘,如果他手里有枪那别人就一命呜呼了。
我不以为然,为了反驳她,就问:“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十二少?”
她也大言不惭,道:“第一他爱我,第二他对我家人好,第三他给了我安全感,第四他填补了我的自信心,第五他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第六……”
我笑着打断她,自愧不如。
我之所以能认识阿力,是因为他给我送了一次午饭。说来好笑,在我们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认认真真地给我准备了一顿丰盛无比的午餐,但是等我们认识之后,他连稀饭都没请我吃过。阿力从来就不是个会关心人的人,他除了在黑道上威风八面以外,生活上的他就像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他指望着一回家就有人替他准备好了一切琐事。
在他看来,和帮派无关的事,和十二少无关的事,和他兄弟无关的事,都是琐事。
我却一直在包容他。女人的爱,一旦掺上了母性,便一发不可收拾。
要问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不如先想想我是什么时候才觉得自己爱上他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确是让我惊艳。我是办公室一族,接触到的异性也是在空调房里走来走去的,西装革履,香水的味道甚至胜过了我。可是阿力不一样。我记得他那天穿的是短袖T恤,一头清爽的短发,健康的小麦肤色,他或许是在日头下等得久了,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背后也湿了大片。我一靠近,就有一种浓浓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涌过来。与此相比,那些办公室里的香水男,都成了娘炮。
我这人一见到陌生人就心里打鼓,嘴巴笨拙。那次我只是微笑着接过了一袋又一袋的餐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低头转身就走。天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紧张,真是小鹿乱撞的感觉,我这种向来细心谨慎的人竟然低头就过马路了,幸好阿力身手敏捷,拉了我一把,才让我活下来,以后再去缠着他。
后来夕媱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希腊,而我也开始了忙碌的生活。有天晚上我在办公室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准备回家。出了电梯以后我正在包里翻钥匙开门,冷不防就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吓了一跳,一叫起来,慌乱间忙按亮了楼道里的灯,这才发现是阿力坐在那里。
他本来是已经睡着了,被我那一踢加一喊又吵醒了。他揉揉眼睛,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抱怨道:“姑奶奶,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不是六点多就出公司大楼了吗?”
我吓懵了,下意识地就解释道:“我出了楼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账户没有核对,我就回去了。”我又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无语地哼了一声,转身指了指门,道:“开门吧。”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就听了他的话。
在我开门的时候,他站在我身旁几十公分外,解释道:“我这次来,是想要问一问嫂……叶小姐的一些情况。”
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是默默地开了门,让他进去,然后又关了门,行尸走肉一样。
结果我做好这一切,转头看见他,他呆呆地看着餐桌上摆的一些家常菜,回头问:“我等你了好几个小时,还没吃晚饭,我能吃吗?”
我一愣,我很少拒绝别人,这次也不例外,我就说:“当然当然。我帮你去热一下吧,都冷了。”
他显然是只听了我前面一句话,忙迫不及待地就坐到餐桌旁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对我说:“热什么热啊,这天都热死了,再热还让不让人活。”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那么不顾形象地大口吃饭,可是却仍旧那么潇洒俊朗,蓬勃的青春气息。我想如果当时夕媱也在,她一定会说,这男人极品啊,可惜是个长不大的。
夕媱喜欢让人照顾,我却喜欢照顾别人。所以我又默默地拿了点食材,给他烧了一锅简单的汤。
那天他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意,一晚上跟我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有一句是关于夕媱的。
阿力跟我说,在他十七岁以前,想要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必须得拿命去拼。他从小在一个基地里长大,那儿有几千个孩子,可是却只有供几百个孩子吃的饭菜,并且那些饭菜是从早上摆到晚上,天冷的时候还好,天一热,到了晚上,早就馊掉了。每天早上五点钟,他们都被关在外面训练,教练会把饭菜分配给训练认真的人。可是阿力贪玩又狂傲,教练一早就看不惯他了,他连着四天没有吃饭,后来饿得不行,他托着四天没有进食的身体,和一个正在吃饭的孩子打了一架,抢到了一碗饭。
我听得惊心动魄的,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碗饭是这么来之不易。在我小学的时候,老师也经常教育说粒粒皆辛苦,我也会在假日里去找生活在乡村里的爷爷奶奶,看他们每日耕种,也确实觉得他们辛苦。可是听完阿力的话,我却觉得他悲惨。
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跟我笑着道:“那时开始我就发誓,今后一定要大鱼大肉、满汉全席、高床软枕、美人在怀。”
我当时颇有些愧疚,说:“可惜今天你吃的,都是最普通的饭菜了。”
他摇摇头,说:“我就一直想吃这种家常菜。不是酒店里那些家常菜,是真的用家里的平底锅或者是电饭锅烧出来的菜,吃起来特别有嚼劲。”
他又跟我说,有一次他和一个叫赵三的男人逃亡,躲在一个乡间的村落里整整一个月,他们终日只能呆在一个小而黑暗的平房里,绝对不能出门。那时候他们睁开眼只能看到漏水的屋顶,和坑坑洼洼的地面,窗口也小,真是比牢笼还不如的房间。当时他们只有二十斤的大米,和最原始的锅灶,并且一个月来都不能有人接触他们。于是他们两个大男人,就抱着二十斤的大米活了一个月。那时候他和赵三每天都把这二十斤的大米当神仙一样供奉着,不饿得前胸贴后背都不想动它们。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最快乐的时候,无非就是他们二人生火烧饭,哪怕只是白米饭,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又跟我说:“现在吃你在家里烧的饭,真让我想起来那个时候,所以吃起来很香。”
我心里一阵触动,我鼓起勇气,当即就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做啊。”
我是个不善于掩饰的人,可他果然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刻我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思。他当即点点头,道:“你不怕麻烦,我绝对欢迎啊。”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反正今后十二少肯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从那天开始,我就频繁出入阿力的家。他的家也够华丽的,本城最好的楼市最抢手的楼层,都被他们包了下来。电梯一打开就是他宛如科幻世界的家,我走出电梯愣了好几分钟,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沙发,客厅、餐厅和卧室之间连门也没有,只是厚厚的玻璃制成的展示柜,我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撞得鼻青脸肿的。
后来我也就渐渐习惯了他家这样的装饰。我原来两点一线的生活也变成了三点一个三角形的套路,过了更久以后,我又回归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那时候夕媱也已经不住在家里了,我也和房东退了租约,住到了阿力的房子里。他只说是太对不起我的辛勤工作了,我又不肯要钱,无奈,他只好邀请我住到他那儿去了。
我每天像疯子一样拼完办公室里的一切工作,然后迫不及待地赶到他的家中。其实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在家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全国各地又或是全球各地究竟有多少房子。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呆在这宽阔的房间中,我也不嫌寂寞,我没事的时候就拖拖地,给阳台上的花浇浇水,并且还买了好多修炼厨艺的书,等待着有一天能够派上大用场。
不过阿力不喜欢自己的家里有太多东西。比如茶几上他除了遥控器什么都没有,而餐桌上都是空空荡荡的,我来了以后为了烧饭做菜方便,才陆续买了些餐具,阿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现在我既然住过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带过来阿力应该不会有意见,毕竟我不是夕媱,光光是衣服就塞满了一个房间。只是我有好多参考文献,光光是各国税法就是好几本百科全书一般厚的书。而且这些书我一工作就需要,每天都只能摊在桌子上,一眼看去和这房间里的简洁高雅格格不入。
不过我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辞职呀,我只好偷鸡摸狗地小心将那些厚厚的书藏在衣柜里,门一拉也就看不见了。反正阿力很少在,我把他的餐桌弄乱了十几天也没人发现,我也就渐渐胆大了。
最近我正好就准备考个英国会计师从业资格证,十四门课,十四本厚厚的书,全英文,我左边翻开了一本教材,右边是一本会计专业英汉对照字典,正中间还是一本习题册。我是正统的理科生,一看到这些比蚂蚁还小的英文字母就犯困,没看几个小时就趴下去睡着了。
那天半夜,我想我大概是被阿力阴冷的目光闹醒的。我揉揉眼睛,就看见了站在餐桌旁无所适从的他。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看了看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餐桌,好多本书就这么摊开来铺在上面,书上是我写下的注释,字迹潦草,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娟秀小巧。而且我穿的是一件卡通版的睡衣,不露肩不露腿,长袖加长裤,我的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披着。长卷发打理起来实在费工夫,也只有在见人的时候我才弄弄,平常夕媱就叫我金毛狮王,真是要多怂就有多怂!
反观他,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过来,但是至少知道他是经过了漫长旅程的。可是他穿着一件灰色夹克,里头是一件T恤,休闲裤更是显出了他修长的腿型。即便是在深夜,他的脸还是给人那么清爽的感觉,头发短得都竖了起来,那种丰神俊朗绝不是什么洗剪吹的明星可以相提并论的。
我顿时就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一边收拾书本,一边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回来……给我一分钟,我马上整理干净。”
阿力却转身,将手上提着的行李随便扔到一旁,走到沙发上坐下,他道:“算了。”我却还是收拾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又说道:“还有饭吗?我饿了。”
我又放下手中的一切,给他准备饭菜。因为餐桌已经被我侵占了,我也很识趣地直接就把饭菜送到了茶几上,我说:“你没告诉我你今天回来,都是些剩饭剩菜了,要不我再去帮你做一点?”
他摇摇头,说:“吃得饱就行了,我没被别人开枪打死,难道吃吃剩菜剩饭就病死了吗?”他大口地吃着,又问我:“这么晚,你怎么没去睡觉?”
我如实回答:“我最近在准备一个考试,本来打算熬夜的,可是不争气地睡着了。”
他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今天回来,才专门等在这儿的呢。”
我心里像是有一阵暖风吹过了,痒痒的,柔柔的,我很贪恋他跟我开玩笑的时光。我也笑,我说:“要是我一早就知道了,我一定等在这儿。”
他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提前知道有什么意思。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假惺惺地等着我,装出痴情的样子,偶尔还撒撒娇,卖卖萌,我心情好的时候看着还行,要是碰到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恨不得一脚踹死她。真他妈做作、恶心!”
我默默听着,心里的的那阵暖风却转了个弯,碰到一阵寒流。
阿力抬起头看着我,笑笑,说:“我知道你不是。”
我愣了一会儿,却说:“其实我没什么不一样。我也盼着你过来,如果我知道你过来,我也会盛装打扮,欢天喜地的。”
阿力放下了手中的碗,喝了一杯水。我看着他咕噜咕噜一口喝尽了,那侧面已经寻不到半点微笑的影子了。我心发怵,想着自己不应该说得这么直白,应该婉转一点。夕媱说,如果这辈子做不了大家闺秀,那就把小家碧玉发挥到极致。可是我这样算什么呢,算温婉贤淑,还是死缠烂打、恬不知耻?
阿力放下了杯子,说:“我真的很佩服十二少,不仅仅是在于他对帮派的掌控和在黑帮的名望,更是在于他对女人能做到收放自如。他能专心一意地对一个人好,好起来就跟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可是对别的女人他也能狠得下心,一点都不留恋。”他转过脸看着我,说:“可是小栩,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我是个笨蛋,我不懂差别对待,我对所有人都差不多。好的时候还行,坏的时候也吓人,我自问,对你和别人,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我低头笑笑,不去看他,说:“不怪你。怪我不够本事,不够好,不能让你专心地对我。”
他起身抱住我,说:“你很好,只可惜碰到了我。我从来都是跟恶人打交道的,碰到了好人,我也跟恶人一样对待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他终于觉得有一点点愧疚。这么久了,我为他颠覆了我自己原来的生活方式,我为他尝试那么多以前嗤之以鼻的事情,可是他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我知道,即使我不做,仍然有很多女人抢着做。而我,不过是沾了夕媱的光,才让他认识了我,一来二往的,他才承认了我算他的女人,其中之一的女人。
可能对他来说,作为他身边的女人,我是个大麻烦。因为夕媱总会帮我出头,他也不敢对我太差,更何况用他的话来说,有的时候十二少也有求于我,我帮了十二少也就是帮了他们这一帮人,赵三和Tiger都会对我感激涕零,他也自然不会例外。
后来我跟夕媱说起这件事,她在电话里啧啧道:“小栩你完了,你把阿力弄乱了。”
“啊?”我没懂她的意思。
夕媱也没怎么跟我解释,她只说:“可惜阿力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人。你把他弄乱了,无非就是逼着他往极端上走。要么他以后对你体贴入微,要么就对你不闻不问。”
我还想再问,电话里却常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光脚站在地上。”虽是责怪的话,可是听起来却都是宠溺和无奈。
我根本就无法想象,像十二少这样的男人,这样铁骨铮铮、整天风里来火里去的人,说出这样一番关切的话来该是什么表情。就如同我无法想象阿力跟我说这种话时又该是什么情景。
其实我很羡慕夕媱,不为别的,只为有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爱着她,她偶尔皱皱眉头,都逃不过十二少的眼睛,她的喜和悲统统都落入了十二少的眼睛里。且不说他是不是会为这份喜与悲作出改变,但是他至少是关心的,至少是在意的,至少他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你。
可是我和阿力却仿佛是反过来了。我死心塌地地为着他,不计得失,不顾后果。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猜大概是夕媱被抱着送到了床上。她大概翻了个身,才懒洋洋地道:“别理他,咱继续。”
我笑着道:“你也收着点。刚刚生完孩子的人,还赤脚走,小心着凉了,等你晚年得个风湿病啊之类的,有你哭的!”
夕媱却不以为意,只说:“哪有那么严重啊。外国女人生完孩子都不坐月子的,该干嘛干嘛去!”她又轻笑,问:“这么关心我生孩子的事情,是不是自己也想生一个?”
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些什么,但是挂了电话之后,我的心里却空荡荡的。我看着黑漆漆的客厅,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那光芒打在玻璃上却让人觉得冰冷。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如果这时候,能够多个孩子,该有多好。
某天夜里我倚在阿力怀中的时候,轻声道:“你喜不喜欢孩子啊?”
他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只是翻身趴在我身上继续吻我。
以往这个时刻,我总是回应着他,顺从着他,可是那一次我却推开了他,看着他的双眸,我说:“咱们生个孩子吧?”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停住。他翻身拿过床头柜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然后缓缓吐出烟圈。我闻到那种烟草气味,微微有些呛人,可是却不觉得反感。我又钻进他的怀中,看着慢慢从他口中吐出的烟圈,那灰白的色彩在黑夜中看得分明,就像那些在日光下说不出来的话,也只有在黑夜里我才能够说得出来。
许久,他才说:“自从嫂子怀孕以来,十二少请了很多人照看她的胎,医生护士都快在家里安营扎寨了。每一次嫂子出门,要么是我亲自跟着,要么就是一早有人将嫂子想去的地方清了场,反正绝不会让人靠近。你也知道,我们是坏事做尽的,总有那么些人想要我们的命,十二少就是不想要这些事情惊扰到嫂子。那么当宝贝一样养了近十个月,生产的时候十二少等在手术室外面都快疯了。为了孩子发育更好,嫂子坚持顺产,在她还没有送到手术室的时候,我在房间外面听到她叫着、喊着,我听着都觉得心里发怵。等十二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都红了。”
“我跟了十二少很多年了,从没见过他哭,哪怕是被子弹打中又找不到医生,只能让Tiger这半吊子水平来取子弹,还没有麻药,”阿力摇摇头,掐灭了烟,又道:“他都没有哭过。可是那次我分明看到他眼睛红了,他看着嫂子被推进手术室,他在外面站了很久,后来才回过头跟我说:‘阿力,我这辈子要是再让她受这种苦,我他妈就是混蛋!’嫂子在手术室里煎熬了很长时间,医生才出来说顺产生不出来,如果再不剖腹产,大人也会有危险。我当时真觉得十二少会把那医生一枪崩了,这话早点怎么不说?”
我听他说着,缓缓地道:“生孩子,女人本来就是往鬼门关里走一回的。”
阿力摇头,喃喃地道:“不,不要……”
我能够感觉到他全身都绷紧了,我抬头看他,他也弯下身子来抱住我。我试探地喊:“阿力?你怎么了?”
“我几乎每天都是在打打杀杀中过去的,我亲眼见过很多人死掉,可是我真接受不了我身边的人出事。我不是个好人,我这样的人注定遭天谴,我连自己都顾不好,实在是……”
他突然不说了。
我多想让他再说下去,我多想让他告诉我,他究竟是怕顾不了孩子,还是顾不了我?
孩子的事情只好搁置了下来,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也正是那天以后开始,阿力渐渐地会要我跟着他一起出远门。比如他明天去帝都,那我昨天就应该接到了消息,今天已经在他下榻的酒店里休息了。为这一个变化我兴高采烈,甚至不惜把工作也辞了。
反正四大那样玩命似的工作方式注定不能长久,我也不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那样精力充沛了,也不希望自己过劳死。辞掉工作虽然有些惋惜,毕竟待遇不错,而且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也升了职,万一有一天我还想回去,那得从头再来了。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白领一族的行列,只希望自己能够在三十岁以前,尝一尝本该属于十八岁的冲动。
但是不可否认我的确是喜欢理财,即使我辞了工作,我也还是常常将那些专业性的理财方面的书籍翻出来看看。阿力对我每次出门行李袋中还装着几本厚厚的书表示不解与不满,他无数次要求我把那些书的重量换成名牌服饰的重量,可是我却一直没改,他也只好讽刺我,说等我死了一定会把那些书全部烧给我。他这人说话向来不着调,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阿力很讨厌做无用功。所以为了充分发挥我那几本理财书的作用,就干脆让我做了他的私人理财师。刚开始我跃跃欲试,理财师我又不是没做过。如果不是我,夕媱早就被追债追得身败名裂了。所以我欣然应允。只是等我入手之后,才叫苦不迭。
这家伙!这家伙!
我只帮工薪阶层的人做过私人理财师,并且还仅限于提供意见,可是他却丢给我一个富豪的财产,并且每一笔都乱七八糟的。我本职是个会计师,倒过来就是审计师,看着他这一笔笔账单,我真觉得我职业病要犯了。
没办法,我只好跟他辞了职。阿力幸灾乐祸,并且堂而皇之地就将我那几本理财书都收走了,并且严令禁止我再看相关书籍。他一直劝我和夕媱学学,吃苦的时候能吃苦,享福的时候也能享福。他让我学着逛逛名品店,买点奢侈品,甚至可以去拍卖会。可是我一直都是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想去。
有时候夕媱实在是看不惯我整天不出门了,她也会喊上我出去逛街。我却还是保持着以前的小家子气,每次去奢侈品店,我都只会说一句“性价比不高”,而夕媱有时候却会把一个系列统统买下来。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拉住她了,对夕媱来说,疯狂购物是一种发泄,就像对我来说,安安静静地看着一些古老的剧集就是一种发泄。
我们两个女人,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的男人都以为我们过得好,过得幸福,其实不然,我们最想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不过夕媱比我幸福多了,至少十二少是真心对她,至少十二少不会抛下她出去瞎搞,就算外面有天大的事,他都不会带到家里。而放到阿力身上,就算家里有天大的事,他都不会带到外面。
条件允许的时候,我也会回到以前和夕媱一起租的房子里看看。我本来已经退租了,夕媱却干脆将那个房子买了下来。她说那儿的装修与摆设都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让给别人太可惜了,还不如买下来,如果将来和十二少吵架了,还能当个避难所。
不过她很少回来,因为她和十二少很少吵架。回来的总是我,我会过来打扫打扫,将茶几上已经枯萎了的花束都丢掉,换上新鲜的。阿力说我这是矫情,没事找事干,我也只是笑笑,心里却默默地说,谁让你不找事给我做?哪怕是和我吵吵架,那也是好的。
有一次我在阳台上晾晒洗了的床单时,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水。拖鞋容易打滑,我不负众望地摔得鼻青脸肿,左边脸颊着地,就连下巴也狠狠地磕在瓷砖上。我疼得大叫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摔断腿了,我的左脚似乎是崴到了,动不了。我费力地挣扎着爬起来,踮着右脚一步一步跳到了沙发上坐下。
左脚是钻心的疼,我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这样的情况下我只好打电话给阿力,电话通了以后,他那边吵吵嚷嚷的,他开口就问:“什么事?”
我没事是不能打扰他的。
“我不小心吧叫崴到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啊?我现在一个人走不了……”
“我现在就在医院,但是走不开。你先随便叫谁送一下你,等到了医院再给我打电话。”
听了他的话,我当下心里就是一惊,忙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阿力却不耐烦了,只说:“你顾好你自己吧,没事别瞎操心。”说着就挂了电话。
我愣愣地放下了手机,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他说的话。顾好我自己?如果我能顾好我自己,当初根本就不会靠近你。既然我没这个本事,你又何必末了还说风凉话。
没办法,我只好拿起包,继续单脚跳步跳到了门口,出来后我正要朝着电梯那儿跳去,我对面的一扇门就开了。是以前住在隔壁的傅医生,自从我搬走以后,也有很久不见了。他一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才说:“李小姐?”他看到我这奇怪的金鸡独立的姿势,就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尴尬,只说:“不小心崴到了,正要去医院。”
他忙说:“你一个人怎么行?这样吧,我送你过去,医院那儿我有熟人,也省得你再挂号排队了。你这样,万一再被别人一推一摔,那可真是找罪受了。”
“不不不,怎么好麻烦你。你是大忙人,我这点小伤……”
“李小姐这是在嘲笑我吧?”他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扶着我慢慢地往电梯口走:“今天周末,又正好不是我值班。我呆在家里反正没什么事情,你不要跟我客气了,大家邻居这么久。”说着,他又问:“你们是搬走了吗?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们了。”
我也没有再推辞。听到他问,我也点点头,说:“是啊,搬走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回来的。”
他开车送我去医院。路上正好碰到了一起交通意外,堵车堵了很久,我们被卡在车流之中,进退不能。傅医生在讲着一些医院里的趣事,我也闲闲地听着,手里却紧紧握着手机。我怕它震动了我没发现,我怕它响了我不知道,我真怕错过他本就稀少的关心。
可是这世上比错过更可悲的,是根本就从来不曾出现过。
我迟到了这么久,难道他就不会觉得焦虑?难道他就不担心我是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故?就算不是关心我,就算他只是等得厌烦了,打个电话过来催一催我也好啊。
可是他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不禁笑自己的愚蠢。他是什么人啊?刀伤枪伤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就连死亡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扭一下脚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啊,不流血不留疤的,亏我也好意思跟他说起。
到了医院,傅医生想要扶着我走进去,可是我的脚刚刚碰地就疼得缩了回去。他蹙眉,道:“你的脚都肿了,估计伤到骨头了。”说着,他竟蹲下来,道:“我背你进去,不能再拖了。”
我想要推辞,但转念一想,不禁替自己觉得庆幸。还好还好,总算是碰到了一个好人。我听了他的话,趴在他背上感谢他,说:“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没事,大家邻居嘛,而且我又是医生。救死扶伤,第一要则。”
这时候我却想起来夕媱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我们隔壁那个傅先生,一个医生,一天到晚的忙,你嫁给他跟单身没两样!”
我现在终于体会到,跟了阿力,才真正是跟单身没两样呢。
刚刚走进门,我们就被一个人拦住。那个男人见了我,又看看傅医生,后才朝我笑道:“嫂子,我来带你去看医生吧?已经有人去通知力哥了。”
傅医生疑惑地看看我,又把我放下来,说:“你认识他?”
我点点头,说:“他是我……我一个朋友的……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傅医生见我言辞闪烁,刚想开口再问,我却看见了走过来的阿力,我忙抢在他前面说:“这次谢谢你了,我朋友过来了,就不麻烦你了。”说着我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推他走。
可是再快也快不过阿力。他走过来,看了看我和傅医生,嘴角勾起一个淡漠的弧度,只道:“我就说嘛,叫你自己随便找个人送你过来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的语气里有嘲讽有不悦,我自然听得出来。可是我抬头看他,他面上有倦容,衣服也是昨天早上那一身,看来他一整夜没有回去,应该是真有重要的事情。我扯起几丝笑意,对傅医生道:“真的是麻烦你了,下次我再跟你道谢。”
傅医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的心思。他笑笑点点头,说:“不用客气,反正我是医生。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阿力道:“我看你好好的,也没什么事嘛?”
紧张的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脚上的伤,他一提我才反应过来。我回过脸看他,见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心里又是一阵阵的不安。
阿力却轻笑道:“你找什么人不好?非得找我的死对头?”
死对头?我一惊,只说:“你别瞎讲了,人家是个正正经经的医生,跟你道上的事情怎么会扯上关系。”
他却说:“我杀人,他救人,这难道不是死对头吗?”
我不知道是谁又让他心情不好了,但是我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和他争论。我毕竟不是夕媱,他也不是十二少,我不能时时刻刻都控制着他的悲喜,他的情绪,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他发怒的时候安慰或是躲避,在他喜悦的时候分享。
他手下的人看我们这样僵持着,就赔笑道:“力哥,我先带嫂子去……”
阿力却吼道:“嫂嫂嫂,嫂你个蛋!”
我忍着心中的委屈,刚想说话,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唤了一声“阿力”,那声音绝不是柔美一派,也不是温柔一派,倒是刚毅中不失柔美,微微沙哑中更显温柔。我抬头去看,就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黑色长发在脑后简简单单地绑了一个马尾辫,额上不留刘海,眉眼深邃,小麦肤色,似乎是混血,虽是东方的长相,但是也有西方的特征。
阿力也回过头,说:“你怎么下来了?医生不是让你观察几天吗?”
她走到阿力身边,嗤笑一声,道:“有什么好观察的,我坐了几年牢,又不是脱胎换骨了。那么点小伤,亏你还说来医院,传出去我真是要被以前的熟人笑死了。”她斜睨了阿力几眼,道:“托了你的福,这下子大家都当我病猫了。”
阿力无奈地一笑,道:“小姐,你不要逞强行不行?昨天那事儿是闹着玩的吗?”
她却毫不在意阿力的话,只是朝我这边努努嘴,一点都不掩饰地打量着我,问:“这是谁?”
阿力就介绍,说:“我身边的人,嫂子的朋友。”他又指一指那个艳烈的美人,说:“这是长青。”
长青。
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阿力带Tiger和赵三回家,他以为我睡了,其实我躲在房里看电视剧。他们好像都喝醉了,说起话来声音很大,我在房里模模糊糊能听到一些。
“十二少上次跟我说了,再过不久就可以把长青弄出来了。哎呀,算算都差不多将近十年了,真不知道长青在那里面是怎么熬过去的。”
“有什么担心的,监狱里也有我们的人。虽然说日子肯定是比不上以前,但是也不能太委屈了他。哦对了,阿力,我听说你在这事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啊,先是将自己手底下的人弄进牢里特地照顾长青,又是买通了狱卒不让长青受罪。啧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能不费心思嘛!长青迟早出来,等她出来了有我们受的!”
“你就掩饰吧!长青的命还是你救回来的,你对她,可是跟对别的女人不一样啊!”
“我操,她是女人啊?我才没把她当女人看!”
“诶诶诶,小声点,别吵到了里头睡着的那位。别忘了她是嫂子的朋友,要是闹到嫂子那儿去了,凭着长青对十二少那点心思,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嫂子连穆小姐都不放在眼里,长青就更别提了吧!再说了,她哪会闹到嫂子那儿去,我大不了哄几句就完事了。”
我躲在房间里默默听着,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笑。你就吹吧!你哄过我吗?你拉得下脸来哄我吗?当时虽是这样想着,不过长青这个名字我是记在心里了。眼下终于看到了,我不禁打量了她几眼。
十年牢狱生活,一个女人最宝贵的青春都耗在了里面,不可能说什么改变都没有的。她美是美,可是已经显出了疲态,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上了三十的女人。不过她是小麦肤色,遮盖了脸上很多的瑕疵,而且也不显老,再加上周身那一种坚毅的气质,颇有御姐的风范。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应该怎样将小家碧玉的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对我来说,唯一的方法,就是站在大家闺秀或是御姐面前。
见我打量她,长青也毫不在意,只是朝阿力扬了扬下巴,道:“我马上回去,你走不走?”
阿力想都没想,只说:“你这个样子谁送你回去啊?还不是我!”说着,他看看我,就说:“让他们两个带你找个医生看看。待会儿我叫人来接你。”
我忙说:“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打的回去行了。”
“你打什么的啊!别又碰到个人无事献殷勤!”
他还是不快,我只能住了嘴。我眼看着阿力和长青离开,他们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相配,男的帅气女的爽朗,又是患难情意,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了。相反,我看看自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渐渐相信了,阿力对长青是不一样的,他是有些喜欢她的。
不过后来事实告诉我,我想错了,阿力根本就不会喜欢任何人。一如我刚开始说的那样,阿力心中没有爱情,只有兄弟情。
我受伤了他能不闻不问,可是他受伤了,我却心急火燎,心如刀割。
那天晚上,Tiger打了个电话给我,他说:“小栩,你去看看阿力吧。”
那时候我才回了父母身边不过两三天,在此之前我还和夕媱见过面,可是关于阿力的消息,我的确是有好多好多天没有听到了。起初我也觉得奇怪,可是后来我也释然了,他想做什么,难道还会在我这儿备份吗?
单恋里,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
Tiger给了我一串地址,叹了口气,道:“要变天了。阿力那儿我们暂时顾不到,你帮着照顾点。”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能让Tiger说出这么一段话,但是心里却渐渐不安了起来。他们顾不到阿力,那一定是顾着十二少了。我忙问:“是不是夕媱那儿出事了?”
Tiger却不愿再多说,只道:“现在时间真是比金子还宝贵。我没法给你再解释了,你能帮忙的地方,就只有阿力了。你去照顾他,让他不要乱想。”
就这样,我又赶着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到了阿力所在的地方。进了医院,进了病房,我才看见素日里生龙活虎的阿力此时只有颓靡不振,他下巴上都是胡茬儿,眼神里也是满满的憔悴不堪,整个人好似一下子就成熟了。
我失神地走到他身边,我看见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以为他只是伤了手臂。后来护士告诉我,他是被子弹打中了,差点就贯穿心窝了。我几乎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阿力……阿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早已不复往日的神采,任我握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悲痛。我不知他这些悲痛是从哪里来的,他说:“小栩,你知不知道,嫂子出事了……”
我心里早有准备,我握着他的手,点点头,又说:“你也受伤了……”
“受伤?”他渐渐激动了起来,他笑着凄厉,说:“我他妈早不受伤晚不受伤,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受伤了!我他妈就是没用,就是一废物!我要是防着点,就不会受伤,就能够跟着嫂子出去了,小靖和小栩也……”
我打断他,哭着道:“你别说了,你明明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能怪自己!”
他却道:“我他妈没事跑到拉美凑什么热闹!我怎么能把嫂子一个人留在香港……”
我听着他自责的言语,心里面除了悲痛,还有悲哀。我终于知道阿力为什么从来不为我多想,因为他从来就不为自己想,他的心里只有十二少,只有Tiger,只有赵三。他重情重义到忘了自己,忘了身边所有关心他的人。
所以我这么久以来,为他做的这一切,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他连自己都不珍惜,又怎么会珍惜我?
“十二少只让我好好派人保护嫂子的,我却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活着有什么用?”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使我抬起头,直视他,说:“阿力,你别做了,你离开他们吧……”
他似乎没有听清,定定地看了我好几眼。我接着道:“你离开他们吧,我们去过简单普通的生活好不好,不要再这么打打杀杀了……十二少身边有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的……”
他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他冷笑,道:“这样的话,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这一次我没有屈服,我仍是紧紧盯着他,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为别人拿你自己的命来冒险?你是为自己活的,你怎么就不能为自己多想想?”
“我这条命是十二少救出来的!他为了救我甚至都搭上了自己的命!”
“所以你就要把自己的命还给他吗?”
他无力地笑,道:“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十二少,我现在可能早死了,就算没死,都是断手断脚,像蚂蚁一样活着,哪来现在的风光?是他给我机会,是他帮我找到活下去的动力,他是第一个把我当兄弟、把我当人看的人!”
我仍旧不死心,我跑过去,道:“那你把对他的感激埋在心里不好吗?你跟了他这么多年,有什么欠他的早该还清了。我们找一个小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好不好?”
“李涵栩,你有没有良心?你给我滚!”
“我没有良心?”我终于踉踉跄跄地后退,跌坐在了地上。“我没有良心?这世上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能。阿力,你不能这么说我……”
他突然扯下手背上的针管,那点滴瓶被他推了摔到了地上,砸得粉碎。他赤脚走过那些碎渣子,脸上表情扭曲,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拉过我的手,疯狂地道:“我活这么久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卖到那些地狱一样的地方被人折磨着!等我出来了,我每一天都告诉自己,我姓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只有四个亲人,十二少,Tiger,赵三,长青。十二少喜欢嫂子,那我也对嫂子好。只有他们是真心对我好,这世上我也只要对他们好!你竟然要我离开他们?你这不是没良心吗?你是想让我从此孤苦伶仃吗?”
“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他看着我,冷冷逼视,我看得到他眼中翻滚的情绪,他几乎要把我的手腕都捏断了。
许久,他才说:“只有你,不够,远远不够。”
********************************************“不够,远远不够……”
我从梦中惊醒。屋子里漆黑一片,窗外却是灯火闪烁。古色古香的建筑,家家户户的门檐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风一吹,灯火也闪闪烁烁的,照得那一池碧水璀璨夺目。池水中还浮着一些莲花灯,那都是初次到来的游客们满怀憧憬留下的,此刻他们早就散了,只留下这么一些快烧尽了的花灯孤孤单单地浮动着。
虎头蛇尾,始乱终弃,在别人看来是错误,是遗憾。可是等自己真正经历了,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够,远远不够……
我和夕媱这两个命运不同的女人,却败在了同一句话之下。
我们的男人,会笑我们,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而我们自己也只能相视一笑,把心酸苦涩都埋进心底,对那些往事绝口不提。
毕竟,对我们来说,白发渔樵,老月青山,平平淡淡才最值得珍贵。
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是我依旧记得,那一日他撕心裂肺的悲痛,他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狂乱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知道这世上只有我的兄弟们对我好……小栩,你为什么不早点遇到我?
我从回忆中醒过来,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人走,茶亦凉,微微苦涩,却不能比心里还苦。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丽江了,倒不是因为它留住了我,只是因为他推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