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果真变了,而且变得很快。
但是两个人最终还是在下雨之前回到了县衙,刚刚有了屋檐的遮蔽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沈括舒了口气:“幸好走得快啊。”他笑着望向李字一,李字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似乎他不到地方就一定不会下雨一样的笃定。沈括摇了摇头,反问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没有什么人可以阻碍天气啊。
“你们回来了。”卢县官手里拿着蜡烛走了过来,如豆的光芒因为风的原因一跳一跳的影在他的脸上,那张平时看起来中庸而平和的脸显得恐怖而阴森。
“老……卢县官。”沈括刚要出口的老狐狸在想到还有陌生人在时瞬间变成了正常的称呼。卢县官瞬间展现出一个欣慰的神情,让刚才的阴森恐怖的感觉一扫而空,刚才是错觉吧。沈括再次嘴角有点抽搐地感觉。
卢县官对着李字一温和的说:“李公子辛苦了,你身体还没有好,请先去休息休息吧。”说着略有严肃的压低声音对沈括说,“到书房来一下。”李字一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他们二人有官府的事情要去谈,礼貌的回了房。
依旧是那天的书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括总觉得今天看来这房间带着阴森恐怖。卢县官并没有管沈括想些什么,顾自的用蜡烛点了灯,一下子屋内亮了起来,终于看到光明的沈括舒了口气,刚才阴森的感觉一扫而光,但是瞬间有很诧异的看着桌子上原本放着笔架的东西被另一样物品代替——一个笼子,确切说是一个装着一只鸽子的笼子。看到他那副活见鬼的模样,卢县官又是很开心的笑出声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鸽子了?”沈括戳了戳那笼子,原本应该惊慌的鸽子竟然一动不动的瞧着他,一副的不屑神情,他盯着那鸽子滴溜溜乱转的琥珀色的眸子一种要陷进去的感觉。
卢县官没有回答,伸手把一酒坛塞入了沈括的手里,笑呵呵地说着:“喝酒喝酒。”
沈括见他不想回答耸了耸肩也不继续问下去,小小的喝了一口,在有案子的时候保持清醒是他的习惯,那口酒缓缓暖了身子,他不由的赞叹:“好酒,怎么今天不喝茶改喝酒了。”他看到卢县官也开了一坛酒不禁的问道,“我记得你可是滴酒不沾的。”
喝了酒的卢县官第一次露出了严肃而睿智的眼神,看的沈括一愣一愣的,卢县官没有管他的诧异,轻声问:“今天结果怎么样。”
沈括放下手中的酒坛,低沉下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梅夫人。”本来想将老狐狸一军,也让他尝尝想知道却没法知道的感受,但是卢县官却好像漠不关心一样,弄得沈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是怎么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卢县官都不在状态啊,自己办案忘记自己的职责,而卢县官更奇怪,平时没事就调侃自己的他现在却显得这么安静,沈括很想细细的问了,却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他对于这只老狐狸几乎是一无所知,想着就是一阵的怅然,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了。
“让你担心了。”卢县官的声音忽然出现让沈括回过神来,灯影下的卢县官看起来有些疲惫,声音也充满了倦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精明或者是人前的中庸,沈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么有问,只是低声的说了:“没关系。”
灯,瞬间一晃,沈括的心随着一紧,没有来由的一紧,似乎为了改变气氛般,他敲了敲那笼子,笑着问道:“谁送的鸽子。”
卢县官眯起了眼睛,说:“不是我的鸽子。”
“那是谁的?”
“李字一。”卢县官慢慢的说着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深意一般,说罢还定定的看着沈括的眼睛。
果真沈括听到这个名字一震,皱了皱眉:“那怎么在你这?”声音有着些许的慌乱。
卢县官沉默了一下,又从旁边拿过一块玉佩:“不仅仅是鸽子,还有这个,都是他的。”沈括不解的看着卢县官,又瞧了瞧他指的玉佩,瞳眸就是一收缩,梅夫人的图腾!沈括沉默了一下,低声问:“你是怀疑李字一?”
“难道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么?”卢县官肥硕的身子靠在椅子上,淡淡的问。
沈括心中说不出的堵得慌,他也想到李字一的嫌疑太大了,或者说李字一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凑巧了。但是他从心底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不过他从一开始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沈括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声音干瘪。
卢县官笑了,只是很慈爱的笑了,他站起身来,忽的把窗户打开,外面大雨滂沱,树枝被吹得索索的响着,一瞬间沈括又想起李字一说要变天时的表情,那么的笃定而让人恐惧……难道……
“沈括,我很高兴你可以去信任一个人。”卢县官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不上,但是仍旧清晰,“无论谁的好。”卢县官转过身来,他身后风雨交加,好似随时都可以吞噬了他一样。沈括身体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这次终于换来的卢县官的吃惊,但是沈括却没有心情去调侃了,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充斥,一直以来沈括都把卢县官当成长辈一样的信任和爱戴,虽然吵吵闹闹却依旧亲近,不想失去。
卢县官很快平静了下来,拍了拍沈括的手,安慰着他:“这种天气我总会想起当年认识你的时候……”
***
那一年,卢县官已经不记得是多久前了,他只记得自己还不是县官,还不是个胖子,而沈括还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一个乞丐。
那一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或许比今天下的更大些。一个无家可归、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的小乞丐在平时就会受到欺负,这种时候总会显得格外的窘迫。可能只是因为那天他的善心大发,看着缩在一个角落完全没有办法抵挡大雨的沈括觉得有几分的可怜,就顺手给了几文钱。如果沈括只是这么单纯的说了一声谢谢,可能以后的故事都化为了虚无。
但是那是沈括,那个不服输,不愿意臣服于生命,有着自己的偏执和傲气的沈括。让卢县官不解的是沈括竟然哭了,他本以为沈括是因为得到了钱,不用饿肚子才高兴的哭了,但是一瞬间沈括就打破了这种猜想,那个小小而羸弱的人竟然捡起钱后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摇了摇头。
“你不要钱?”他记得当时他这么问。
沈括摇了摇头。
“那你要吃的么?”他问。
沈括又摇了摇头。
瞬间他不解了,这个小乞丐想要什么呢?又能要些什么呢?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给你干活,你给我吃的。”沈括仰视着他,眼睛中透露出坚定。
他笑了,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真是有意思。但是沈括却错意的认为他是不同意,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打算缩回原本漏雨漏的不行的算是窝的地方。
“你会做什么?”他笑着问。
那双落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什么都会。”
当然那时候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从那之后沈括就一直跟在了自己身边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教他武功教他医术教他做人,如果说沈括对自己是对长辈的尊敬自己又何尝不是对他有着对后辈的慈爱呢?
***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落在地上又泛起了很大的回音,好像都打在了心里,卢县官看着少有示弱的沈括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你还是真是有意思啊。”卢县官笑着说,揽了揽沈括的肩,算是安慰,“行了,会没事的。”
沈括听到卢县官这句承诺,手终于放松了,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一些:“老狐狸。”但是声音还是显得底气不足。
“把这些东西还给李字一吧。”卢县官又是一个老狐狸的笑容,看的沈括心安了很多,安心下来的沈括脑筋飞快的转动。“李字一有嫌疑这些东西还要交还给他?”沈括问他。
卢县官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说着还弹了他的头一下,“自然要还给他,”见他要问什么卢县官快速的接了一句,“别问为什么。”
“老狐狸!”沈括瞪了他一眼,拎起笼子拿起玉佩愤愤的走了。那鸽子依旧没有受到打扰,平静的不像正常的畜生,“这鸽子都成精了。”沈括小声嘟囔着。
看着他这幅孩子气的模样卢县官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好哄骗的孩子。但是下一幕他又沉静下来,果真是梅夫人么?外面的雨越来越大,细碎的雨丝顺着风从没有关的窗户中冲了进来,吹得卢县官一哆嗦,他靠在椅子上幽幽的叹息,过去的事情不能过去就算了么?不知道是在问谁。灯一下子被风吹灭了,将他完全的笼罩在黑暗当中,他揉着有些发疼的额角,眯起眼睛,准备小憩一下,即使昏昏睡去,头脑中还是闪现了那句:过去的事情不能过去就算了么?是谁回答他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