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罅隙渐生

第六章 罅隙渐生
　　等到杜玄焱得胜归来，不过两个月，白霓衣就在东宫顺利诞下一名皇子，杜仁琰依照前言，取名为“杜承宗”。杜珗得到了第一个皇孙，大喜之下下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待到她做完月子休养生息之后，已经是十月份。
　　这一日，太极宫中，文舒殿。
　　两名宫女打开了一道碧色的珠帘，只见一个女子斜靠在一处地席上，身穿一件百蝶穿花的粉色长袍，低低的红绫抹胸，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束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比诱人的风姿。
　　“启禀娘娘，太子妃前来造访。”
　　女子拖着长袍一把坐在椅子上，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臣妾太子霓妃白氏，前来给婕妤娘娘请安。”白霓衣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装饰异常华丽的锦盒递到女子面前。
　　杜珗的原配早在他起兵反卓之前就已经病逝，此时后宫之中妃嫔无数，其中最得宠便是阮婕妤和孟宸妃。这个被称为“婕妤娘娘”的女子，正是得势的阮婕妤！
　　阮婕妤好奇地将盒子接过，打开盒盖，一阵耀眼的光芒将眼睛刺得生疼。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珍贵无比的夜明珠，泛着幽幽的蓝光！一时间，她的目光一直停在这颗珠子上无法自拔。
　　“娘娘，这是臣妾费尽心力，特地遣人前往波斯国，用天价从波斯王主那里得到的。想来宝剑赠英雄，早就听说娘娘丽质非凡，故而今日特地将这颗夜明珠献给娘娘。”
　　阮婕妤好不容易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下面站着的白衫女子，许久，柔柔的抬起手腕，浅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太子殿下庆功宴上大出风头的白霓衣，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这夜明珠我且先收下了，对了，听说霓妃刚为皇上诞下皇孙，身体可还好？”
　　看来阮婕妤对她的印象还不错。白霓衣忙不迭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的身子还好。”
　　阮婕妤深深一笑：“那就好，你身为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身体可最为重要。想一想，自你嫁入东宫，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见本宫，就拿了如此厚礼，看来本宫也该拿出些见面礼才好。这样吧，改日我叫下人给东宫送去些千年山参给你滋补一下身体，可莫要小看了它，这可是皇上前些日子亲自赏赐给我的，整个大越仅此三棵，绝无再有。哎，可别站着，你我都是皇家之人，想来也是亲戚，不必拘礼，坐吧。”
　　“谢娘娘。”
　　阮婕妤坐直了身子，“对了，身为太子霓妃，为何太子殿下没有同你一起来？你身子虚，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他也太粗心了。”
　　白霓衣微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今日臣妾是特意瞒着太子殿下来的，因为臣妾有一事相求婕妤娘娘，还请婕妤娘娘不吝相助，臣妾不胜感激。”
　　“哦？”阮婕妤眉梢一挑，“什么事？只要本宫力所能及，必定会帮你。”
　　白霓衣缓缓开口：“娘娘此时深得父皇宠爱，想来定然知道一些不为人知之事。敢问娘娘，父皇是否打算派人领兵东征吕简锡，逐鹿中原？”
　　“本宫知道你想问什么了。”阮婕妤微微愣了下后淡淡道：“没错，皇上的确有这个意思。至于何人统兵，圣上心中早有决断，东征三十万大军的元帅定是宁王杜玄焱无疑。另外，圣上打算听从你的意见，派人领十万大军北上蒲州抵御北夷南下。昨夜皇上还曾对我说起，济王年少，想来不能独自一人统领如此多的兵马，打算让他跟着宁王好好历练一番。而定远公主一个女子，也许久不曾统兵，因此想让太子殿下亲自领兵北上，只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的诏令之事尚未查清，皇上还在犹疑。”
　　“臣妾想让娘娘帮的忙就是这个。”白霓衣微微躬身，“还请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太子殿下多多美言，让他带兵北上抵御突厥。都说枕边之言最是厉害，只要娘娘金口一开，此事必成。”
　　“原来就是为了此事。”阮婕妤像是暗自松了口气一般，一脸轻松：“就算霓妃你不说，本宫也有此打算。”她站起身，走到白霓衣身旁，耳语道：“太子殿下仁善，日后若是他当了皇上，我们这些人才会有好日过不是？”
　　原来，她早就在为自己盘算着将来的日子了。白霓衣不禁一阵脊背发凉，宫中这些女子，个个风华绝代，却将甘愿自己的青春亲自埋葬，日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为了给自己谋一条最好的后路。真爱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是无聊之物，她们想要的，只是地位与权势。说起来，这与他们兄弟之间的皇储之争，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心底一阵冷笑，但表面上却是笑着应道：“娘娘高瞻远瞩，说的极是。那臣妾就此回去，等着娘娘的好消息了。”
　　阮婕妤笑吟吟道：“好，霓妃便放心吧。”
　　自从文舒殿出来，白霓衣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当初嫁入东宫是为了帮助杜玄焱得到太子之位，可就在刚刚，她亲自帮着杜仁琰拉拢到一个最有实力的外援，心底还满是喜悦，愧疚之情只是少数。
　　眼前浮现出杜玄焱的样子，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射出两道犀利的锋芒来，仿佛在对她说：“霓衣，别告诉我，你就这点出息！”
　　那样的冷芒瞧得她只觉得心寒，她到底是怎么了？作为一个杀手，她看惯了江湖之中的冷血杀戮，人命也不过是被她随意把玩在手中的玩意儿罢了。可如今，他要得到太子之位，夺得杜越天下成就宏图霸业，她却在这里犹豫不决、妇人之仁，不忍看着杜仁琰就这样一点点被他的阴谋所蚕食。
　　她心知肚明，若是在战场上，这点怜悯之心足以让她死十次不止；而若是在江湖中……那便是灭顶之灾！
　　纠纠缠缠的往事萦回在脑海之中，纷飞若蝶又飘如枯叶。她竟在暮秋十月的重重宫墙中，穿过时间空间，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夜晚，无情的剑光和他嘴角那云淡风轻的笑。
　　心底的某个角落，她依旧看不清。
　　“哎哟，前面这位，不是刚刚为大哥诞下皇子的霓妃娘娘吗？”一阵娇声将白霓衣硬生生从思绪中拉回来。如此尖锐且带着浓浓醋意的声音，除了明清澜，还能有谁？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白霓衣停下脚步，静等着明清澜跟上来。她依旧是那一袭火热的红衣，眼光骄傲的很，刚一走过来就趾高气昂的眯起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笑道：“真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你就成了我的嫂子，还给大哥诞下了一个皇子，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想几个月以前我还随意叫着你的名字，如今却要尊你一声‘嫂嫂’了。”
　　白霓衣厌恶的瞥她一眼，假笑着说：“是啊，这还都是拜弟妹所赐，若非弟妹在二弟面前替我美言，想必没有我白霓衣的今日，改日我还要好好拜谢弟妹一番。只是我顺利的回到太昊，没有死于非命，弟妹想必是很失望吧？”
　　此话意有所指，想来她一定是知道了那场刺杀的幕后主使正是自己。明清澜的眼中充满敌意，声音冷冷的，嘴角却带着讽刺的笑：“你别忘了，你的任务是帮助宁王得到太子之位，此时应当心在曹营心在汉才对，可别假戏真做！”
　　“那是我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插嘴？！”白霓衣冷冷道，“明清澜，自重身份四个字此时用在你的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你只是个宁王明妃，而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小心那天惹急了我，对你不客气！”
　　“哦，对啊，你巧舌如簧，又有一个争气的肚皮，现在可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呢！”明清澜意味深长的笑笑，将脸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可是你别蠢蠢的以为，只有你自己有个争气的肚子。”说完，她大笑着离开，背影之中仍有那种死不服输的傲气。
　　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白霓衣想，这个人此时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真是——太讨厌了！
　　不过话说这阮婕妤的速度倒是很快，第二日，杜珗就下令召杜仁琰、杜玄焱和杜景瓒进宫面圣，这次还不忘叫上白霓衣一起。看来，这位皇帝还是蛮信任她这女中诸葛的。
　　御书房中，四个人齐齐下跪：“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珗依旧明黄长袍，他坐在正中，微微抬手：“都起来吧。”
　　“谢父皇。”
　　“朕今日诏你们来，主要就是为了出兵征讨陈王吕简锡一事。”他的目光转向白霓衣，“霓衣啊，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对朕所说的，一统天下的那几步吗？”
　　白霓衣拱手道：“臣妾记得，第一是让李思成前来降我大越，第二是出兵征讨吕简锡，以得西亳等进可攻退可守之地，第三是休养生息数年之后，再出我杜越雄兵横扫九州，一统天下。”
　　杜珗朗笑几声：“嗯，与你说话，朕不由的就觉心胸宽广啊！这种王者之气与朕有几分相似，朕喜欢！”他又转而郑重道：“朕今日诏你们来，就是因为朕已经打算施行这第二步，征讨吕简锡。因此朕决定，玄焱依旧为右领军大都督，领三十万大军征讨吕简锡，逐鹿中原，仁琰为左领军大都督，领十万大军前往蒲州抵御北夷，防止北夷人南下援助吕简锡。至于景瓒……你去做你二哥的副手，与他一同建立战功。另外，朕已下旨让北平王郑尉领幽州数万兵马向西亳进发，此战必胜。”
　　杜仁琰和杜玄焱一同抱拳道：“儿臣领旨。”只有杜景瓒没有反应，反而像个孩子般撅着嘴，不服气地说：“父皇，儿臣以前可都是跟着大哥的，习惯了都，这次为什么突然要我跟着二哥一同前往对抗吕简锡啊？”其实他也不大，虽然都已经娶亲了，却还未到加冠的年纪，这样的表现绝对属于正常现象。
　　杜珗看着这个宝贝儿子哭笑不得，像个慈父般谆谆教导着：“你啊，从小与仁琰最亲，最听大哥的话，却没有学来你大哥那种沉静如水的气质！你也不想想，朕说是让仁琰去抵御北夷，可万一北夷人并没有南下，你如何建立战功啊？反之你若是跟了你二哥一起去对抗吕简锡，那交战的次数可就多了，你不也能多立战功吗？”
　　杜景瓒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兴奋的拱手道：“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然会好好辅佐二哥消灭吕简锡！”
　　杜珗点了点头，而后接着道：“霓衣啊，依我看你熟谙军事，又对当今天下的形势了若指掌，这次出征，朕给你个左领军副都督的官职，你就随仁琰一起去吧，也能勉慰一下军心。北夷人奸诈狡猾，常常不守信用，你们两个人联手，把握更大些。至于朕的皇孙……带进宫来，让朕的这一众妃嫔带着吧。”
　　“是，谢父皇隆恩。”
　　杜珗像是突然来了瘾头，两眼放光的说：“哎，玄焱、景瓒，要不你们两个人也将家眷带进军中？如此可提升军心，更可免去你们领兵的后顾之忧，有益，有益啊！”
　　杜景瓒一听，立马面露难色，赔笑着：“父皇，儿臣看……这事还是算了吧，您也知道，苕蓁身子骨弱，经不起这种长途颠簸，还是让二哥带着嫂子来吧！”
　　杜玄焱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难辨情绪：“父皇，儿臣还是带着凌……昭月去吧，她曾经和长姐一同领兵，也是熟谙军事。至于清澜……清澜如今已经有孕在身，还是在府中安胎的好。”
　　什么？明清澜怀孕了？！
　　一瞬间，白霓衣像是被雷击中，呆愣在当场。
　　难怪昨日明清澜可以在她面前那样神气，令人生厌，原来就是因为，她也有了杜玄焱的孩子。所以，她也有了个争气的肚子。
　　“清澜如今已有孕在身……”杜玄焱的这句话在她脑中久绕不去，顿时放大、增多，四周没有人再说话，却有隐隐的笑声传来，好像在讥笑她的无知。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尖锐、细碎，好像有一群怪人在不断向她靠近，那种如同地狱洪声般的声音，仿佛能刺得她头生疼。
　　原来，她还是这样的在乎他。
　　白霓衣紧紧的握住拳头，用力的咬住下唇。
　　一刹那，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毫不犹豫的拉住她的手，顿时觉得心安不少。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却对上了杜仁琰的那双明眸，眼中波光粼粼，映着她的影子，含着安慰的笑。那眼神，就如当年她和杜玄焱在一起时，那个被称为“焱弟”的男子看她的样子。
　　这样云淡风轻、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让她心安。
　　一旁的杜玄焱微微偏头，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