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冰月冷影昆仑天
第五十三章 冰月冷影昆仑天
绣蓉和萱儿从撩云殿急匆匆赶下半山腰,在一个极为隐秘的椴木屋前停了下来,绣蓉在门扉上轻叩三声,说:“漓水波。”
里面有人回应道:“泾水浪。”
门开了,楚薇一袭火红的裙子出现在绣蓉眼前。绣蓉把虚弱地萱儿推了进去,一把将楚薇扯到门外,说:“快!阁主有难,速速随我前往!”她又惦记着萱儿的身体,拦住了也要一并出来的楚蔷,对她说:“蔷门主,看在我的面儿上,能不能拜托你照看一下这丫头?”楚蔷不太情愿,楚薇忙说:“姐姐,好歹大家也共事一主,我拼了命也会把阁主救回来,你就好好照顾一下萱丫头吧!”
“嗯,”楚蔷警惕地望了望两侧,把门紧扣,扶着萱儿坐下。撩起她的青纱的袖口,楚蔷愣住了,一条暗红色的线在她脉搏上时隐时现,“萱儿,你自己会医病的。中了毒为何不治?”
萱儿额上渗出大颗大颗汗珠,胸口像是压了千斤巨石,难以喘息,说话都困难,费了半天劲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师父种下的。再找不到我师兄,我恐怕会死了。”
“别瞎说!你师父怎会对你这么狠心。”
萱儿使劲摇头,她也很困惑,在遇到绣蓉之前,她是林敬堂一手带大的,他对她就像对待亲孙女一样,林敬堂每次云游回来,都会给萱儿带些玩意儿哄她开心,她听澍景提过,师父的弟子遍布九州,可她记得,除了某一年师父出门半年多之外,他在井然县待的时间还是占多数的。
楚蔷拿出一个黑色漆盒,打开来,用花梨木针挑出一个黑色线状物。
“蔷,蔷门主,你干什么?”萱儿见楚蔷拿着那针,离自己的手腕越来越近。萱儿的手往后缩了缩,却被楚蔷按住了。
“别怕!这个可以缓解你的病痛。它是我最新炼制的蛊虫,叫墨线。常人被下此蛊会顷刻毙命,但体内有毒的人得之,就是有幸了。
它会替你驱毒,但因为它本性藏毒,所以不能在你体内久久停留。再者,我炼制这种蛊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救人的。不过,看你这么痛苦,让它给你缓一缓也好。”
萱儿安然,闭上眼睛,感觉皮肤一阵刺痛,接着,沿着脉搏,一个异物钻了进来,脉象急骤跳动,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腕里面那条红线和黑线缠绕在一起,接着,一红一黑交替浮现,又过了片刻,都隐去了。
楚蔷见此情形,长吁一口气,说:“好在你师父没做绝,要不然这红线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墨线带了下去。”
楚蔷将萱儿扶至床榻上,灭了烛火,嘱咐她好生休息。萱儿觉得此刻好受很多,不多久就睡去了。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带着佛手吊坠的男子向她伸出手来,那个坠子和她的那个一模一样,萱儿朝那男子飞奔过去,拼命喊着:“瑟川师兄!瑟川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可她跑得越快,那个男子就退得越快,怎么努力也够不着他,更别提在那团迷雾中看清男子的脸了。
楚蔷听见动静,走过来看,萱儿双臂向上举着,嘴里不停地喊出那个师兄的名字。“瑟川,瑟川……”楚蔷忽地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她也一遍一遍默念这个名字,猛地一惊,她想起来了,三年前她被逸尘派去滇西剑川执行一个任务,要找的就是这个男子,幻音山庄最后的传人,擅抚琴,知道绿绮魔琴的下落。
那时正碰巧赶上剑川一年一度的梨花会,来往的人很多,鱼龙混杂,为了打探瑟川藏身之所,楚蔷下蛊害死了很多人,她根本来不及考虑那些人有什么背景,只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冲劲儿,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自己太冲动了。
就在楚蔷准备带着手下待夜行动时,手下却接二连三的中毒身亡,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戴斗笠的老叟将那个她想劫走的少年救走,策马狂追,却在云岭山遭到埋伏,被活捉,之后囚在紫陌山庄暗无天日的牢里,渡过了两年光阴。
忽然,猛地一阵劲风刮过,木屋的门板嘎吱作响,楚蔷手扶门扉,觉得十分诡异,定是有人来了。她吹熄蜡烛,在暗处伺机而动。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任何动静都没了。
凌若汵一直守在重伤的叶灵澈身旁,无时无刻不注视着那个小椴木屋的动静,哥哥走了那么久还没回来,雪楹姐她们也是,似乎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渐渐慌张了,月高悬,光线在山林晕开,一片凉意。
而此时,若汵体内的寒毒也开始作祟,她战栗着抱住自己双膝,埋首沉思,告诉自己要冷静。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凌若汵十分高兴地抬起头,转脸看向叶灵澈,她以为他醒过来了,可叶灵澈还是和方才一个模样,面色惨白,手指冰凉。
凌若汵失望地垂下眼,莫不是自己寒毒发作出现幻觉了?正准备继续前面的姿势时,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方才的月光瞬间消失,若汵将双膝抱得更紧了,瞪大眼睛,寻找一丝光亮,难道,自己的眼睛冻瞎了么?
她闭上眼睛拼命摇头,再睁眼,反复几次,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凭着自己的记忆,下意识去牵叶灵澈的手,可碰到的却是丝滑冰凉的布,她突然想到,一定是那位出手凶残披着黛云缎的女子。
周身的空气变得稀薄,凌若汵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即将将她裹紧的黑缎被利物撕裂了,一束寒光透了进来,她看见眼前出现一柄打开的折扇。
周围的黑缎浪潮一般迅速退去,凌若汵看到那位白衣女子,沐浴在月华里,梨涡浅笑。
“雪影公子醒来得真是时候!”白絮烟道。
凌若汵纳闷,叶灵澈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刚刚还像个快死的人,现在却……只听他镇定自若,对着白絮烟缓缓道来:“趁人之危?”
白絮烟嗔笑,说:“我又不做英雄,谁规定我不能如此了?”
“为何?”
“绊脚石总归是要铲除的,”话音未落,白絮烟抽出点梅针,一手持黛云缎朝叶灵澈重击过去,叶灵澈灵巧地躲开了,雪影扇漱漱抖落几根银针。
白絮烟没想到叶灵澈反应如此之快,他看上去身受重伤,怎还能将自己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下疑惑,要不然……
白絮烟照常理猜想叶灵澈应该不能坚持多时,于是,她每次出手就先奔凌若汵而去,若汵懂点奇门阵法,一开始还能巧妙躲避攻击,可毕竟受寒毒拖累,自己又从没正经练过武,渐渐力不从心,叶灵澈顾她的同时,还要不断防着白絮烟散出的点梅针。
忽然,他头疼欲裂,手腕一松,雪影扇掉了下去,自知功力在体内迅速溃乱,这一战,他护不了若汵,也护不了自己了。
白絮烟见状,停下进攻,默默挽起挡在眼前的一缕秀发,微笑着抽出一根点梅针,慢慢走近凌若汵。
若汵连连后退,退无可退,双眼凝视着白絮烟,白絮烟手指上的力忽地消了半分,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眼神竟然在回看若汵,絮烟惊诧,若汵的眼底竟然没有一丝怨念。
絮烟不受控制一般,将手垂下,思绪飞转,昔日的豆蔻年华。
那个时候,絮烟还在白景瑶的呵护之下,无忧无虑,记得水芝姨曾说过,絮烟长大了会是昆仑山上最美的冰雪之花。
那时的絮烟,眼中只有绵延的雪山,清澈的溪流,那么纯粹,那么纤尘不染。此刻的若寒,她的眼睛让白絮烟不由地怀念起小时候。
白絮烟趴在蝴蝶井边,往里丢着小雪球,她痴痴地看着水纹向四周散开,化成一面明镜,那时候,她的眼睛也如若寒这般明澈动人,豪无心机。她不曾想,这个蝴蝶井就是她走向俗尘江湖的通道,从此再也不能回头。
当她被白景瑶劝服,从蝴蝶井跳下,那一刻,她知道,纯净二字与她再无瓜葛,肩上的使命不容她优柔寡断,纯洁善良。不过现在,她听见自己心里冰霜融化的声音,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那融水和她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应该叛逆一次了,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那抹无暇透明。
白絮烟蹲下来,替若寒探了探脉,与她从若寒面相上猜到的相符,若寒若再不动身找雪芝,她就会被自己体内的寒毒毒死。白絮烟松开扎紧的袖口,一枚小指粗细的玉哨落在白絮烟手里,她试吹了一下,将其放到若寒手里,说:“照我的示范,到了西昆仑死亡之谷,找到雪芝后吹响它,我小时候养的雪鹰听到召唤会来的。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姑娘,谢谢你。敢问尊姓?救命之恩,他日定当重谢!”
白絮烟一挥手,“不必了!”
转身离开,瞥见脸色苍白的叶灵澈,淡淡提醒道:“你体内的毒最好尽快诊治,不然……”
叶灵澈轻轻答了一句:“谢谢。”
“嗯。去昆仑山路途崎岖,你们好自为之!”
凌若汵看着白絮烟远去的背影,轻轻一叹,“多好的姑娘。真可怜。”
“她方才要杀你,为何这样说?”叶灵澈不解地问。
“她心底分明藏有一份柔软,却要偏偏故作坚强,杀人成魔,这要忍受多大的折磨,”若汵看向叶灵澈,眼神像是看破了凡尘,“灵澈哥,你觉得对么?”
叶灵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太复杂,见多了江湖不平事,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其实还不如眼前这个小姑娘,最大的侠义应该是宽恕吧?他默默地盯着若汵的眼睛,月光像是渗了进去,结成一汪静水,剔透无暇。
不知怎的,叶灵澈下定决心,路途再难再险,也要护住她,纵观世事,恐怕也再难寻得这样的人,她有一颗玲珑水晶筑的心。
忍着痛,叶灵澈逼自己坚强,他牵起若汵的手,那手冰块一般凉,捂在手心里怎么也化不开。
“一路跋涉,有你,有我!”
若汵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浅笑,“不分开。”
月光将他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他们向西,朝着昆仑的方向,脚步一深一浅,不知前面有什么,至少此刻,还在一起,互相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