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淡淡清芬淡淡殇(下)
第六十章 淡淡清芬淡淡殇(下)
“是。我们,”叶灵澈看着帘子里的凌若汵,眼底深情一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凌姑娘她……”雪楹说着说着,叶灵澈听见楼下有几个人的脚步声,想是医仙过来了,他道:“以后慢慢告诉你,我先去请医仙上来。”
雪楹点点头,招呼凌羽煊在这看着,自己和叶灵澈下楼。
林敬堂听了叶灵澈的描述,二话没说,老腿迈得飞快,跟他上去,在凌若汵的房门口,林敬堂停了一下,神色疑惑地看了一眼雪楹,但什么也没说,进去了。
待林敬堂替若汵诊完脉,轻轻拨开她的眼皮,又问了叶灵澈诸多问题之后,他舒了口气,道:“这位姑娘身子太虚,气血两亏,好在体内的寒毒是驱除干净了。不过,她的眼睛……”
说到这里,叶灵澈懊恼地垂下头,他心跳得厉害,生怕后文是若汵的眼睛会永远看不见了。林敬堂后面说的话,都没听得清楚,直到凌羽煊一句惊呼“什么?!”他才回过神来。
凌羽煊抓着林敬堂的肩,摇晃着,道:“你不是医仙吗?什么叫她的眼睛或许永远看不见,‘或许!’那就说明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你都要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啊!”
雪楹不知怎的,看见身边的人神色忧伤,她也不禁忧伤起来,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想着:如果我是若汵,睁开眼发现,黑夜和白昼的交替对我来说已经失去意义,每一天都活在黑漆漆的夜里,生活原本赋予的五颜六色都变成了黑。
看不到自己所爱的人,看不到他们关切的眼神,那种压抑,那种苦涩……雪楹不敢想下去,不自觉眼泪滑出。
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了,只有打更的声音四处回荡着,夏夜里的风拂过湘水,仍是温热的,带着明月的光华,绕着衡云阁飘呀飘。
一轮近似满月的月儿高悬在夜幕中,照亮了衡云阁楼顶的瓦,和在上面坐了半宿的人。
他的脸上因棱角分明而有了阴影,那双眼睛嵌阴影的最深处。几缕发垂下来,随着风轻轻飘动。
瓦片的缝隙处漏出光来,逸尘像尊木雕一样,眼睛一直看着那个地方。今天的月真亮,明天就要月圆了,再一次毒发,逸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过去。
林敬堂从随身带的粗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打开来,里面还有一个小白布包,他递给叶灵澈,道:“这个,拿去先熬一熬,卯时给她服下。”
凌羽煊抢着接过去,道:“我这就去。”
“莫急,”林敬堂握住凌羽煊的手,道,“这药得用文火慢煎。一定要看紧了火候,过了一寸都不行,得十分耐心,老夫受叶庄主嘱咐,不能留宿在紫陌山庄以外的地方,还望诸位见谅,若不这样,老夫可以一直守着熬药。”
他看了看窗外,而后说:“现在差不多时候了,差一刻卯时就可以把药端来。”
凌羽煊拿着药包,一溜小跑出去了。叶灵澈追在他身后说:“凌公子,你不知道伙房在哪里。还是我去吧!”
凌羽煊朝后面摇着手,道:“我长了嘴,会问的!你好好守着我妹妹!”
雪楹走到叶灵澈旁边,把他拉回来,道:“哥,放心吧。羽煊哥那人平时大大咧咧,可要真一心一意做起事情来,绝不会马虎的,而且,要喝药的可是他妹妹。”
叶灵澈微微颔首,又走到凌若汵床边,将方才诊病时掀起的帘子垂下来。
林敬堂收拾好物什,和雪影公子话别几句,即将要出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雪楹,她的眼睛深处有一抹躲闪的蓝。
从林敬堂一进门看了雪楹那一眼,他就猜到,这位姑娘身上怕也有病种,方才见到那抹深蓝,林敬堂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徘徊,最后,他叹了口气,放下已经跨在肩头的粗布包,对叶灵澈说:“老夫有几句话,要和雪影公子你单独交代一番。不知……”他看向雪楹。
雪楹似乎很理解的模样,道:“没事没事,我去盯着那小子熬药哈!”
说完十分乖巧地掩上门,踏着楼板下楼去了。她一问楼下的小厮,伙房在后院,得从后门先出去,绕过一方小小的荷塘,有一排矮房子,那就是。
出了后门,月光很亮很亮,雪楹脚下的路都被照得很清晰,看着自己矮矮的影子,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小时候,爹,娘,小众。对了,忘记问医仙,爹的伤治得怎么样?
一想起他被兰藻折磨成那个样子,雪楹的心忍不住抽搐;还有,小众,怎么记得他当时也从冰窟里出来了,后来就不知去向,中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段记忆好像缺失了一般,任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问凌羽煊,他也含含糊糊,而且还眼神怪异地看着逸尘;等雪楹又去问逸尘,他更不动声色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跌入谷底,雪楹叹着气,踢着挡在路中间的一颗小石子儿,小石子儿扑通跳进水里。
循着声音望去,雪楹怔住了,这景色不亚于当时见到雀羽娇蓝。
荷塘里的白莲静静地在月光中绽放开,纯净的花瓣上晕染着淡淡的浅蓝色的光,莲叶挡住了一些它的容颜,让它看上去娇羞迷人中还带着一抹浅淡的忧伤。实在是:丝丝月华扣荷塘,夏夜微风弄莲裳。
皎白静和池鱼醉,淡淡清芬淡淡殇。
痴也好醉也罢,雪楹的步子的确因为这荷塘慢下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得太入神的缘故,雪楹头晕极了,她晃了晃脑袋,眼前那朵白莲出现重影,抬头看着月亮,也成了两个,耳边那阵蜂鸣声又响了起来。
眼睛刺痛得厉害,她紧闭着,再睁开,眼底那抹深蓝竟然浮了上来,紧接着,雪楹浑身经脉都在抽疼,她疼得抱住自己的胳膊,蹲坐在地上,想是雀羽娇蓝毒发了;蓦地,她见眼前的白莲摇晃得厉害,一阵疾风从身后来。
雪楹稍稍回神,想立刻躲闪开去,费了全身力气,却感觉有只大手把她牢牢压住,实际上,她被来人一勾手,揽在怀里。那人身上的气息雪楹十分很熟悉,挣扎中,雪楹迎着月光模模糊糊竟看出来的是谁,随即便不挣扎了,道:“你怎么在这里?”
逸尘的眼睛因绝情还魄丹的毒在体内蠢蠢欲动而显得迷离,被月色一染,更多了一分邪气。他放下雪楹,但仍旧抓着她的右手,说:“别说话。看着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就在雪楹反应的一瞬间,逸尘手指间夹着的碎瓦片割破了雪楹的腕子,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滴在那朵白莲上,莲花瓣上又多了一分颜色,血色妖娆。
连疼都来不及,雪楹惊然发觉,逸尘的左手腕已经在流血了,一眨眼功夫,逸尘将他们的手腕上下叠在一起,雪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被人用内力抽离,右手止不住地发抖,她抗拒着,却被逸尘死死抱住,动也动不了,他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
雪楹脑袋都懵了,逸尘这是要给她换血引毒。
“住手!逸尘,你会死的!”
“别说话,”逸尘的声音竟然在颤抖,想是身体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你放开我!我中了雀羽娇蓝!没得治的!”雪楹大喊。
“我知道!我会治好你!”逸尘声音飘忽起来,虽徘徊在雪楹耳畔,但听上去却并不那么真实。
很快,当白莲花瓣上的血顺着花瓣流到花萼上时,雪楹觉得一切身体上的痛苦都结束了,只剩下心中锥心刺骨的疼。
逸尘把雪楹轻轻放倒在地上,飞身跃起,在月光里,连影子都没留下。
逸尘心里惆怅,恐怕自己活不到明天,筹划这么久,忍受被当做替代品的委屈,只为了报仇,现在,自身命都难保,谈何报仇?不过,在那股惆怅中,他竟有一些开心,起码,她可以活下来。
在引毒时,雪楹苍白的脸上渐渐浮出的红晕就那么浮现在逸尘脑海里,明日毒发时他就会忘记,那就让她在他有限的时间里多停留一会儿吧。
凌羽煊听到雪楹的喊声,就准备赶紧跑出来,可跑了几步回头望望炉子上的药,犹豫了片刻,还是冲出去了。看见躺在地上的雪楹,她皓腕上的划伤,和残留在身边的血迹,被月光一照,显得触目惊心。
她嘴里还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着:“不要,不要……”凌羽煊看着雪楹这个样子,坐在她旁边,急得一时间手足无措,看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又不敢碰她,怕再次把她哪里弄疼。
这时,叶灵澈也匆匆赶了过来,看到雪楹的伤,除了一点疑惑之外,他明白了一切,叶灵澈慢慢扶起雪楹,轻轻摸着她的额头,道:“妹妹,没事了,没事了。你说什么?”他耳朵凑到雪楹唇边。
雪楹声音断断续续:“不要…不要…逸尘……不要……”
“逸尘?”叶灵澈倒吸一口气。
凌羽煊忽的怒不可遏,道:“又是他?!故意让小楹中毒还不够,还搞偷袭,为了飞雪心经,他究竟要害小楹多少次才罢休啊!”
叶灵澈蹙眉道:“你错了,他在救她,他给楹儿引了毒。医仙方才单独告诉我这事,就是不想让楹儿听见,没想到,逸尘会在楼顶听到医仙跟我说的话。
这种引毒的方法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会丧命,要是楹儿知道,以她的性子,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别人为她牺牲。
就是听到瓦片的声音,我觉得有异,才急急忙忙跑出来的。如今,楹儿该是没事了,可逸尘他……哎,他自己该怎么办!”
凌羽煊听了叶灵澈的话,觉得有些愧疚,或许,逸尘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坏,他或许真的是无意让雪楹中了雀羽娇蓝。
叶灵澈又忽地抬头,对凌羽煊说:“药!没人守着了。要不你把雪楹抱上去,医仙我留着他,还没走,让他再好好诊诊,我去看着药吧。”
凌羽煊刚要答应,一想,觉得不妥,道:“还是你带她上去吧,药是我一开始熬的,更能把持火候些,别到时候两边都搞砸了。”
“嗯!拜托了!”叶灵澈辞了凌羽煊,抱起雪楹回衡云阁楼上了。
推开门,叶灵澈急忙道:“医仙,快来看看,我妹妹还有没有事。”
看雪楹的模样,林敬堂一惊,道:“啊?这,这是谁做的?”
“先别问了,快给她瞧瞧,”叶灵澈将雪楹抱到一张躺椅上,说。
林敬堂先仔细看了看雪楹右手腕的划伤,点了点头,而后又绕到雪楹左侧,替她诊脉。他闭眼调息,捻起自己垂下的胡须,一切进行得很平静,可突然,他猛地睁开眼,微微起身,拨开雪楹的眼皮,慌张地看着叶灵澈道:“雪影公子,老夫笨拙,实在不明白。可能是这毒太稀罕,我太久未曾接触了,这,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样?!”叶灵澈预感到事情不太妙,急切地倾着身子问道。
“你看姑娘的右腕的划痕,很平整,血也凝固得极快,想是那人内力极深,可以牢牢掌控这一切似的,真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林敬堂皱起眉头,停顿了片刻,而后道,“姑娘体内的毒的确清了大半,可并没有全部清除,有可能,这个毒性太强,连这种换血引毒之法也不能完全办到。
也有可能,那人自己也身中奇毒,在给姑娘引毒的同时也会遭受莫大的痛楚,浑身的血管因多进入一个人的血而感觉要炸裂!
而他自己所带的毒与雀羽娇蓝刚好两两相抵之后,体内护体功力开始排斥毒素进入,他先前那种不适自然就消失了。”
这些话语一骨碌灌进叶灵澈的脑子,他简直不想把这一切联想到逸尘身上,可是,又不得不联想到他。
逸尘,真的只是单纯要救雪楹吗?方才听凌羽煊说,雪楹身上的毒是逸尘故意而为,难道,逸尘变了,也和那些江湖中的凡夫俗子一样,只为追求飞雪心经,练至最高境界而一统江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