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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火浪淘尽
第三十一章 久离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14 08:47
第三十一章 久离
洛阳之战胜,但于长恭却是败了,败得彻底。
虽胜了一切,然而独独败了她。
此时已离洛阳之战两月有余,春来早,万山染绿,正是三月桃花如火如荼之际,而兰陵王府是一片萧索之景,虽满院落花如雨,荒芜的却是长恭的心谷。
书房壁上有三幅长恭描摹着阕儿的画卷,有低眉浅笑,有泪眼迷蒙,有桃林漫步,能入他心的只有这三幅,画中伊人嫣然巧笑,栩栩如生。而满地皆是还未上了色或还未画全的丹青,墨淮还未细看便知所画是何人,顾自端着一盏八锦碎金粥向长恭走去,刚近一步,只听一声撕纸声,便又有一卷佳人侧首嗅白梅的画轴中间被撕裂扔至地上。
丹青不及你眉眼。
“殿下,您又是好几日未食了,不若喝些粥再画罢”,这二月,都是至了饿极时,在墨淮的万般苦求下才断断续续食下一些,这才把命续了下来,不然长恭已然饿死。
黑淮刚将在长恭眼前的画轴拿去一边,把盘盏放在他面前,便惹得长恭一手拂下案,盏碎声与书坠声更伴着长恭的吼声:“莫碍我!”然后又蹲了下去,将画纸捡起又铺在案上,用瘦骨的手将沾在画纸上的白粥一点一点拂开。
“殿下……”墨淮不忍。
许久,长恭才因累极,安然睡下,只见他闭眼笑着,想是睡梦也满是阕儿留下的身影。
长恭已是半癫半狂之态了,难得清醒时,也是痴痴望着窗前萌了花苞的桃树,对朝也是声称病重。
墨淮闭门,轻叹一声。
“墨淮公公。”
墨淮转身望去,原来是倾镜。此时她一身布衣,背一包袱,去了头饰。
倾镜上前一礼,“墨淮公公,请问四殿下在否?”
“找我殿下何事?”墨淮打量了一番倾镜,“你穿成这副模样,莫非要远行?”
倾镜点首,“正是,倾镜这就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墨淮不免觉得好笑,拂尘一甩,“你要远行,干我殿下何系。”
“倾镜有事请求殿下。”
“如今殿下好容易睡下,有何事相求,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墨淮道。
倾镜环顾四周,见是无人才放低声音,“公公应知玉惊蝉是殿下胞弟,我此番远行正是要去北周寻我家公主,独留玉惊蝉在公主府怕是不太好,便想着来求殿下照顾他。”
“听说阕公主受重伤被北周皇帝带回皇宫了,是否还存活于世上都很难说,你这不是犯险么?就算是在北周皇宫,你一个宫婢,如何进得?”墨淮略略一思,“玉惊蝉的事么,等殿下醒后我自会禀告。”
见玉惊蝉之事已应,倾镜松了口气,全心思便在找寻公主之上了,“我有这个,自能进得宫去”,说罢,将包袱放下来,从中拿出一个用明黄手绢包裹的硬物,然后揭了开来。
乃是一以琉璃雕刻的鸾凤为饰,墨淮不必去看下头的印,便知这是昌黎公主——高阕之印。
墨淮大惊,赶紧将手绢急急盖拢,“你这小婢,胆子忒大,怎能将公主之印带在身上!”
倾镜不慌,却定定道:“没有公主的印,倾镜无法进宫,公公放心,我一定护着公主的印,绝不会让它落入贼人手中”,将公主印放入包袱中,紧了紧肩上的带,又是一礼,“公公,既然已将惊蝉之事告知,那么倾镜该走了”,随即便离了兰陵王府。
倾镜踏上驶往边境的船只,望着北周的方向而去。
.邺城,左相府。
今日正是太子高纬与左相斛律光之女云妭大婚。
而斛律云妭此刻望着镜中美艳动人,凤冠璀璨的自己,有温热的泪在眼中流转,只是一直不肯落下来。
斛律光走了进来,是一身不同平常的锦服,云妭乃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呀,斛律光在朝,自然知晓高纬为人,却因皇上一句话不得不将女儿嫁于高纬。
“爹,女儿就快成太子妃了,您不该笑一笑么?”云妭望见门前注视着自己而失神的老父亲,明明坠下一颗泪珠,但仍笑嫣如花。
斛律光点点首,“妭儿,嫁辇已至府前,该前往皇宫了。”
斛律云妭就这样拭了拭泪,堆着假意的强笑,嫁于高纬,成了北齐太子妃。
婚礼之上,久病的兰陵王终于出席,但由于病也离去得急,斛律云妭不经潸然泪下,高纬怒,新婚之夜并未与她同寝而眠。
度了半月,祖珽持玉笏步向太极殿,向齐主的贴身宦官腰身一弯,笑道:“请公公为我通传一下,我有要事禀报皇上。”
“皇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内打扰”,那公公一摆拂尘。
祖珽愁眉不展,而后又舒展开来,一副谄笑,将腰间佩戴的玉坠塞到公公手里,“劳烦公公了,我真有要事要见皇上。”
公公掂了掂手中的玉坠,收入袖中,“好罢,好罢,咱家就帮你这一回,可皇上见不见大人,咱家可做不了主。”
祖珽目送公公入了太极殿,“是是是,多谢公公了。”
祖珽抬头望向空中的赤星,虽是白日,却也能见其光芒。
少顷,公公便出来了,走到祖珽面前笑道:“大人,进去罢。”
祖珽向公公回笑,迫不及待步进太极殿。
高湛才不过刚酒醒,此刻有一个宫婢为他揉着太阳穴,他听及一声“微臣参见皇上”才睁眼,“祖爱卿有何要事向朕禀报啊?”
祖珽望了那宫婢两眼,“皇上可否屏退他人?”
高湛挥一挥手,那宫婢便一礼退下。
祖珽这才开了头,“皇上,臣近日见天中赤星再现,闻此是除旧布新之象。”
“监看天象不是太史官之务么?”高湛言下之意是你这中书侍郎管得也忒宽了。
祖珽讪笑几声,“这个……臣自知不该多管此事,但是因这天象如此,想来是大事,应先禀告皇上才是。”
高湛这才抬眼望了祖珽许久,才道:“此事朕自会与太史官商议,祖爱卿可还有他事?”
祖珽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摆明是赶自己走之意,但还是笑道:“皇上,臣告退了。”
高湛目送祖珽离去,少顷将贴身公公唤进来,“召太史官面朕。”
而祖珽唯恐高湛再坐皇位,他利用高湛杀高长恭与高阕不得,所以这才作了让高纬即位为他所用的打算,此番见高湛有疑,出了皇宫便直找了和士开去。
此后,高湛为“应天象”,派太宰段韶兼任太尉,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皇太子高纬,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统,百官进级,囚犯降罪,各有差等。又诏皇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群公上武成帝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全部向其奏报。
而后主高纬拜祖珽为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
.北周。
“你们这些庸医!都是庸医!”一只寒光玉盏被宇文邕摔出,碎裂在地,本是俊美的脸被噩耗所侵,变得异常暴戾。
这更让端跪在地的御医们唯恐自身的下场便如这玉盏一般,纷纷急道:“皇上息怒!”
宇文邕身旁那饰金戴银的绝色女子正是北周皇后阿史那氏,只见她碧色的眼眸中俱是担忧,“皇上可要保重龙体……”却被宇文邕以眼一瞪,再不敢说些甚么。
“朕怎么息怒?我大周皇宫养着你们这些庸医有何用!”宇文邕怒极,提着一个御医的衣襟,“你告诉朕!她为什么两月还未醒转?为什么!”
那御医被吓到,支支唔唔道:“皇……皇上……这位姑娘腹上的伤……已无大碍,至于为何……为何还不见醒转……怕是姑娘自己不肯醒来罢……”
阿阕自己不肯醒来?
宇文邕听及此话,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放了那御医,回望在纱帐内深深沉睡的高阕依稀的脸颊,他颤颤走向榻沿,随手一挥,御医们与宫婢们见了,纷纷快步离殿,而阿史那氏深深凝了宇文邕的背影一眼闭门离去。
殿内便只剩了宇文邕和高阕二人。
宇文邕轻敛纱帐,高阕白中透粉的脸颊惹得他去轻抚,只见宇文邕俯下身去,躺在高阕身边轻声道:“阿阕,不许这么懒,你该起床了,知道么?上次是不是说到有一个大坏人要杀小皇子?那个小皇子的皇兄啊,为了救小皇子服毒自尽了呢,他想保护小皇子,让大坏人以为是小皇子要毒死他的皇兄的……”宇文邕讲了很久,他是一个帝王,心中有苦无处诉,但只想诉于高阕一人,无奈她依旧沉睡,“不是说好,给你讲故事,阿阕就慢慢醒来么?怎么你还不醒呢?”
良久,宇文邕起身,为高阕掖好锦被便启步离去,而在他转身一际,他未见到高阕的手指轻轻一弹,而眼珠已在里面滚动。
而后宇文邕照常每日都来锦瑟殿,继续讲着故事,讲末时,他拂去高阕鬓间的发,然后将手伸向高阕露在外头的手,只觉手中一颤,宇文邕的手停在半空须臾,便将她的手放入锦被中,然后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已是听不清楚时,高阕便睁了眼睛,她早已在三日前醒来了,但不知该如何面对宇文邕则一直装睡。
她已知,乜无月便是宇文邕,宇文邕便是乜无月。起初高阕是在心里头怪他的,而后听着他每日的“故事”,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这就是宇文邕残酷的皇位之争内情,其中的小皇子指的便是宇文邕他自己。听着这些,高阕便也怪他不起来了,他隐姓埋名,是怕大坏人会暗杀他罢,既然如此,求活命又有何过错?
高阕想着想着便要步出内殿,可丝丝缕缕的话语令她不得不靠近去听,这里总归是北周之地,她一个北齐公主,终究该防着才是。
听这声音是宇文邕无错,只听他放低了音,厉声道:“你们可知欺君罔上是甚么样的罪责?”
那两个婢女高阕是识得的,是照顾着她的贴身婢女,此刻二人端跪在地,不住地磕首,一磕一声,“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阿阕醒了,你们为何不禀报于朕?”宇文邕不看她们,任她们磕得额头青紫,宇文邕只是望着苍穹中轻轻浮过的白云。
婢女们面面相觑,“奴婢不知阕姑娘已然醒了。”
宇文邕侧首一瞥二人,扬起一抹令高阕望而心怯的冷笑,“杖毙。”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而二人却是立即被两旁的侍卫架了下去,求饶的声音不免大了声,响彻在锦瑟殿前。
高阕刚见宇文邕身影微动,便向后藏了起来,而宇文邕的目光正好是投向那处,却因高阕闪身极快,宇文邕并未发现她倚在内殿门后。
少顷,二女的呼救声已然不再,而高阕清清楚楚看见宇文邕不过一句话,那些侍卫便将二女的舌头给斩下,何其凶残!
宇文邕大概是满意了,缓步离去。
而高阕不自意地将手伸向胸口,紧紧抓着内袿的衣襟,仿佛将要喘不过气来,那时高洋在家面前连斩六婢舌头的记忆犹如汹涌海水向她袭来,她微微探出身子,见到宇文邕离去时的身影。宇文邕他会是和高洋一样的杀人皇帝么?
不知怎的,她惧惮起这锦瑟殿来,惧惮起这宇文邕来,她虽心神处于恐惧中,却眼中定定,她一定要逃出去!
高阕颤颤打开窗户,风景怡人,桃花已微开了骨朵,不免红了眼眶,邺城的桃花是否也如这般灼灼绽放?
高阕倚着窗户而坐,一直至暮色四合才回神,低垂的眼一抬,正望见暗下的苍穹中悬着一颗赤金之色的星,好奇怪的星……
几日来,高阕因对宇文邕心存忌惮依旧是装睡之中,但宫婢也是换了又换,可见她再装睡,宇文邕非得到她醒才停手。
新来的两个宫婢一个唤阿音,一个唤阿若。阿若打了水来,阿兰将绢子浸了水拧干,轻轻地为高阕擦拭着日渐恢复红润的脸颊。
旁边的阿若道:“你说她怎么还不醒呢?”
“约莫是不想醒罢”,阿兰应她,为她拭毕后,再启开一玉锦盒,顿时香薰四溢,雪膏在里头更显晶莹,阿兰在指腹上沾着一点,在高阕脸上揉开。
“据说前几次来锦瑟殿照顾她的姐妹都因她还未醒被皇上割了舌头逐出皇宫呢!她要是再不醒,我们两个是不是也会那样啊……”阿若嗫嚅着。
阿兰将锦被为高阕掖好便拉着阿若离去,“好了,走罢,刚来锦瑟殿,许多事儿呢!”
两人的足音一远,高阕便睁眼,掀了锦被从榻上爬起来,再四下查看,待确认真是殿中无人后便从糕点盏里一手拿了一块糕点胡乱吞咽。可饿死她了!
食着食着,耳边回荡着阿兰阿若方才的对话。是了,她再不能装睡下去了,否则为她而死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可她也着实骇怕宇文邕,虽然宇文邕日日在她耳边柔语,可也无法抹去他挥手便是一条人命的记忆。
正是高阕心思间,一阵微重的足音踏入前殿,高阕一听便知是宇文邕,当下便赶紧将还未食完的糕点胡乱一塞入口,小跑钻进被中,再盖上,在她还未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他前,还是继续装睡罢。
足音愈来愈近,锦被陷下去了点,想必他已坐在榻边。
“阿阕,我来了”,不知为何,宇文邕总不由自主地在高阕面前自称为我,而不是朕。
高阕心想,来就来了罢,难不成你想要装睡的我现下应你一声么?
然后宇文邕没有再说甚么话,只是高阕眼前一阵黑,他要做甚么?
只见宇文邕俯身,神鬼不知地微微一笑,只轻轻拂去了高阕唇边残留的碎屑便离去了。
高阕锦被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只听得外殿的宇文邕道:“将锦瑟殿新来的宫婢给朕叫来。”
他又要……
只听内殿里有一声传来,“宇文邕!宇文邕!我醒了!”声音一毕,宇文邕转首便见内殿珠帘站了一个不过身着玉白寝衣的女子,当然是高阕。
宇文邕向她步来,二人隔一珠帘,而宇文邕先提手拂开珠帘,将身上明黄的外衣褪下给她披上,“终于肯醒了么?”
高阕将垂下的眸偷偷望了宇文邕一眼,“这不算犯了欺君之罪罢?”
宇文邕的笑一瞬即过,“怎么不算?我要跟你好好算算呢!”他将高阕扶到榻边,两人一起坐了下来,“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高阕极快应道。
宇文邕正要启唇再语,一声‘皇后娘娘’传入殿中,阿史那氏便已踏入内殿之中,看着宇文邕握着高阕的手愣了愣,但很快笑意浮上,“阿阕妹妹醒了?”
高阕这几日装睡,阿史那氏也有一两天来看望她,自然知晓她是谁,想从宇文邕手中将手抽出,却无奈他握得更紧,丝毫不避,高阕只好笑对阿史那氏。
锦瑟殿窗外的桃花已开得正好,不落不凋,而在北齐之地的长恭望着窗外的相似的一株桃花,下颌已有了青青的胡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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