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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似火浪淘尽
第四十二章 突厥(二)
繁花似火浪淘尽
青烟花蕾
2024-12-14 08:50
第四十二章 突厥(二)
宇文邕眼中只余下狰狞的欲夺他性命的人脸,然后奋力刺入那人的胸膛,再用力拔出来,随着长剑抽离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脸上,如刀痕划开脸颊,其中几滴落入了他眼中,他的动作一顿,有一名敌人就将剑刺入了左手。宇文邕吃痛,转身一刺一抽,又是一道血痕划过半空。见神举又有危险便一剑刺死正攻击神举的敌兵。
火光漫天,恐怕是敌兵烧了粮草,眼下已顾不得粮草了,只有保命。
宇文邕又是连杀几十人,力气已余三成,左手臂的伤不断汨汨流出献血,他望着四周,敌兵虽已死伤惨重,但是还剩几百人正与将士们战斗。地上躺着的也不只有宇文护派来的兵,也有他所带来的将士,一眼望去,已死数过半。正是宇文邕回望四周时,又是一个敌兵趁他不注意用力将剑刺向他的心脏所在,宇文邕似后头长了眼睛,立即回神,向右一偏,那人没有得手。宇文邕趁此,将他右臂砍下,那人惨叫一声,被宇文邕一剑割喉而倒地。
宇文邕遥望了一眼高阕所在的营帐完好,心里记挂并不善武的司渊,眉心一皱,转头执着被血色所染红的剑向司渊的营帐奔去。
脸戴鬼面具,身披金丝甲,手执三尺剑的高长恭在一群齐兵的掩护下在一旁的营帐侧现出身影,他看见宇文邕向某个营帐望了一会,想必,阕儿应藏身在那!他命令道:“凡不是以驯鹿为饰的人,杀!”宇文邕所带周兵着以驯鹿为饰的战甲,而宇文护为了区分,私兵的饰物是虎。长恭不知内幕,不能排除这些人是突厥兵的可能,所以需要全部杀光,他自然明白突厥和北周的区别,不动北周一兵一卒。
“是,将军!”长恭随行向四周散去,奋勇杀敌。
而长恭向四周一视,见无人注意才小心翼翼走入那营帐中,四周都是箱子,长恭打开门口那个方才知晓这里的箱子都撞了武器与战甲。
躲在箱子里的高阕听及有人进来并打开箱子的声音,心中大惧,只盼那人不会发现她。高阕抱紧自己,摸到了怀间的匕首,那是在来的途中,倾镜给予她让她用来防身的。高阕将匕首抽了出来,随时准备刺去。
长恭听及这处有什么轻微的动静,便向这走来,一个一个箱子打开寻找。
高阕在箱子缝中见那人走的愈来愈近,不免将匕首握的更紧了,面上已流下冷汗。
高阕眼看着他的脚端正的落在了她所藏身的箱子前,左手情不自禁抱住小腹,右手拿了匕首的手在抖动,额上的汗沿着鼻尖滑落下去。
长恭以一试的心态缓缓打开箱盖,却不是藏着高阕的那个箱子。
高阕在知道那人开的不是自己箱子后,呼出一口气,一懈怠,匕首一歪撞在了箱子上,一阵刺入木箱的闷哼,高阕大惊。
长恭因不知此人会不会是阕儿,音容兼美是对他的传闻,他没有讲话,并不想令他人认出来他是兰陵王,他缓缓抬起这箱盖。
高阕握歪了匕首,此时大气也不敢出。一见开的空隙够大,高阕还未看清楚,自己便下意识的一匕首向那人刺去。
长恭也未曾想过如此,只感到匕首带着一阵风向他脖颈刺来,向旁一闪,削肉如泥的匕首轻轻巧巧划过他的脖颈,浅浅的一道伤口,也是如此,长恭回头,终于看清楚箱子中闭紧双眼不敢直视的人正是高阕,他转回头,捉住她乱挥匕首的手,“阕儿!是我,长恭。”
高阕睁眼,目中泛着恐惧的泪光,她认得长恭的声音,手中的匕首无力坠地,二人相拥,唤道:“长恭。”在箱子中的她听得外头刀剑相撞,铁器入肉,还有厮杀声,唯恐宇文邕已被宇文护的人所杀,惧怕有人会找到她,杀了她的孩子,她躲在黑暗处的恐惧无人能懂。
长恭好生慰着怀中的高阕,先将她抱了出来。
高阕哭了一阵,梨花带泪的脸抬起来,一脸焦急,“宇文邕呢?宇文邕他在哪?”高阕心中都不竟想到了是长恭杀死了宇文邕,因为他二人是敌对的。
“他方才无事,现下应也无事”,长恭拉着高阕,转身欲走,“这里实在太危险,我先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高阕还未从担忧宇文邕的心绪中回过来,被长恭拉着迈出了几步,正要停住不走,长恭的脚步却停了下来,高阕向他望去,亦看见不远处亦停在原地的宇文邕,他浑身的金甲已染了血色,不知是他的,还是别的,头盔已不知飞去了哪,发丝乱在空中同大火飘在风向中,没有提起而落在脚旁的三尺长剑有血流向剑尖,又落入草地,无声。
高阕要走过去,长恭却紧紧捏住了她的手,手骨一阵疼痛,高阕拂开他捉着自己的手,才向宇文邕迈去几步,便听到长恭如同请求的话语,“别去。”
高阕正走在二人中间,看向长恭,还有那一段走过的路,山谷间的风拂过丛丛青草,略带苦涩;又抬首去望宇文邕,那是一段正要往前走的路,繁花似锦却又满是泥泞。
正在高阕踌躇时,宇文邕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齐兵,扬手要砍向宇文邕的后背。
“阿邕!”高阕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喊他。
“恒伽,不能杀他!”长恭大声喊道。
斛律恒伽毅然不听长恭的话,不论突厥还是北周,与北齐敌对的人,都要死!
宇文邕听得二人的叫喊,自然已知自己身后有人,耳边闻见剑风袭来,便是一弯腰,本欲夺了他首级的剑自然没有得逞,待剑掠过,宇文邕直起腰,执剑全力划去,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斛律恒伽的一只手臂飞上半空。
高阕与长恭俱惊,但高阕毫无顾虑地奔到了宇文邕的身边,宇文邕以为又是敌兵,转身便要挥剑砍去,待见到满是担忧的眼眸,还有拢了自己腰的双手传来的冰冷,长剑无力垂下。宇文邕满是血的手轻抚高阕的小脸,好似白玉染上了红血,更显出高阕苍白的面容来。
眼见浴血的斛律恒伽不顾断臂之痛,以右手执剑又要刺向宇文邕,长恭冲了过去拦住他,“恒伽!他是周国皇帝!”
高阕与宇文邕惊魂未定,只听得另一处传来声音“你们是何国军队敢在我突厥境内杀戮!”
长恭与斛律恒伽闻声一惊,长恭凝望高阕许久,方才命令“撤!”
宇文邕与高阕闻得突厥兵来救援欣喜非常,回头一看,齐兵全无了踪影。宇文邕带高阕走向突厥兵所在,宇文邕向带领众将的突厥将军大喊:“朕乃周国皇帝,甲上无黑色驯鹿者非我国士兵!”
突厥将军下马,左手搭上右肩,向宇文邕行最高贵的礼。他早已接到可汗的命令,要他迎周帝,此番拔剑向宇文护的私兵们,指剑向天,“甲上无黑色驯鹿者,杀!”
突厥兵训练有素,一番战斗下,宇文护的私兵全军覆没。
宇文邕和高阕执手望去,但见尸横遍地,更加握紧了彼此的手。
宇文邕见神举和司渊负伤走向自己便迎了上去,而高阕却眼角余光见到有一名宇文护手下之将诈死,偷偷握紧手中负血的长剑,目中倒映宇文邕的背影,蓄势待发。
高阕还未来得及叫一声全整的宇文邕的名字,已见那人起身向宇文邕刺去,千钧一发,高阕的脚步早已奔去。
高阕耳旁一片寂静,只余宇文邕的一声“阿阕!”
那人还未来得及更深刺入,身上早已插满了羽箭,血从口边流下,半跪在地的他向前倾倒,手中的剑堪堪坠地。
高阕的左肩流出的血染了碧绿的衣裳,犹如红花绽放在绿叶之上,是鲜艳的正红牡丹。她躺在宇文邕的怀里,还想道些什么,已无力而闭眼。
高阕醒时,只觉得左肩疼得厉害,微一转头是守在榻边已睡着的宇文邕,她轻抚他的鬓发。
宇文邕醒来,见高阕醒了,笑道:“你终于醒了。”
高阕无言一笑。
“你怎能去挡那狗贼爪牙的一剑,幸好……幸好,你还活着”,宇文邕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那狗贼爪牙本是想从我背后刺我心脏,阿阕身量矮些,也正是如此,救了你一命,那剑只刺入了你的琵琶骨。”
怪不得觉得左肩甚疼,高阕笑道:“我们的孩子没事就好”,在被褥中的手不自意地伸向小腹,她本就那时觉得腹痛,只是那时情况顾不得那么多,幸好……幸好它还在她的腹中。
宇文邕颜色微变,“太医说了,你再不能乱走动了,好好养着,你可知,我们的孩子差点就失去了!”
高阕如小鸡啄米般点了几下头,“是,我知道了。”
宇文邕又转笑颜,抚着她的额。
“皇上,可汗邀你前去商议战事。”高阕识得这是那突厥将军的声音。
宇文邕道:“不许乱跑”,随即在高阕额上落下一吻,随那突厥将军离去了。
又过十几日,已是小暑,宇文邕愈来愈匆匆,总是早出晚归,天天跑去与木杆可汗商战,思量着如何夺回白狼城。听说高长恭前几日已将营、幽、安、平四州收复,如今驻守幽州,而突厥退守白狼城。而白狼城一战,在所难免,木杆可汗绝不会弃了白狼城的。
今晚高阕亲自下厨跟厨娘学做了几个小菜,刚端出来摆在案上,宇文邕匆匆离开,落下一句“阿阕,你自己用晚膳罢,朕怕是会很晚回来”便又离去了。
高阕未语甚么,独自坐下,用玉箸夹了自己所做的菜送入口中,然后吐了出来,果然难吃,幸而他没有吃下。
夜间,高阕躺在榻上,抚着自己已隆得高高的小腹,静静地想,还有三个多月腹中的孩子便要出生了,笑着入睡。
清晨起榻,高阕又听倾镜道宇文邕还未天亮,便带了一卷轴去找了木杆可汗。
“闻突厥景色比中原不同,倾镜,我们便出去赏一赏罢。”
高阕携倾镜步出可汗所安排的行屋,不远便是人声鼎沸的街道,入眼的俱是当地突厥人,有肤色为黄者,有肤色为白者,亦有肤色为黑者,相貌极具异国风情,身量高大,高阕与倾镜站在一个售卖衣物服饰的突厥女子的身边,那突厥女子高了她们半个头,冲她们友好一笑,说着她们不懂的话语,大概是让她们买香粉,二人微笑扬手说用不上香粉。
二人又走了一圈,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昭仪娘娘和淑妃娘娘?”是一口并不算流利的汉语。
二人转身去看,见是一雍容之态的中年妇女,几分像极阿史那姚钥,或是可以说阿史那姚钥像她罢,倾镜因同宇文邕见过可汗和可敦,当下行了突厥的礼,将手搭在肩上,尊称一声“可敦。”
高阕亦学了倾镜如此做。
可敦问向高阕,“昭仪娘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已好些了,多谢可敦如此关心”,高阕笑道。
可敦现下才离倾镜较近,“淑妃娘娘的眸色很是奇异”后又觉自己不该如此说出来,“是我失言了。”
倾镜摇摇头。
高阕却突然记起,“倾镜你不是突厥人吗?兴许可敦可以找到你的双亲。”
倾镜面色有变。
可敦笑道:“是要我找人吗?”
高阕道:“可敦,是这样的……”
倾镜拉了拉高阕。
高阕这才发觉不可说明倾镜的身份,不然她二人的身份都要暴露了,只向可敦道:“可敦,想来是我记错了,无事,您不用挂怀。”
有侍女上前向可敦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话,可敦颜色一变,还是向高阕二人道:“王子又是闯了祸,我需要去看看,只能让二位娘娘自己逛了。”话一多,可敦的汉语水平显了出来,高阕二人还是可以听懂。
高阕道:“可敦只管放心去,我二人自会游赏。”
可敦向二人一笑,姿态雍容地向突厥王宫走去。
高阕转头,这才发现身边的倾镜有闪闪躲躲的味道,却没有在意,正要与她说话,倾镜道了声“我累了”便离去。
高阕猜不懂倾镜的心思,只好自顾自逛去。高阕漫无目的游逛,到了偏僻之处,才明白过来已离开了突厥主城。
高阕站上小丘的顶,向前方一眼望去,俱是绿色,乍眼望去,犹如一片飘满绿叶的海,伴着徐徐和风,很是美丽怡人,却依稀可见战争的痕迹,有几处血迹斑斑。
高阕望着远处偌大的石城,这才心想,竟乱逛着,来到了突厥辽阔的大草原。
风吹起高阕一身新换上的碧绿衣裳,是突厥的样式,与周遭融成一景,只余墨玉长发散在空中,是最突兀的颜色,高阕远远望去,发现草原上还有一突兀的颜色,一小片黑。走了几步,才发现是一人一马。
高阕向那人走去,脚踏在草原上,沙沙有声。
待近了,高阕才出声打了招呼,“小哥。”
那人转身,天地俱静。
二人面上俱是惊讶,高阕良久才唤出他的名字“长恭。”
他随风而动的玄衣仿佛是白纸染了墨色静静淌,身旁的踏雪四蹄没在草中,只余黑色和长恭融在了一处。
风拂过草,掀起一阵接一阵的绿浪,高阕的衫裙也随之翻飞,勾勒出她的身姿,亦显出她隆起的小腹。
“你怀了宇文邕的孩子?”长恭不经意放下了牵着踏雪的缰绳,那夜情势太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存在。
高阕垂眸,无言点头。
“我还在等你”,长恭轻道。
高阕走近,淡淡道:“我想听听你对郑溶月的解释。”
“不过一场婚姻,无需解释。”
高阕轻轻一笑,“这样也好。”
“兰陵王妃”,高阕眼中泛起微微泪光,“我曾经是傻了,兄妹岂可成婚?我还妄想成为你的王妃。”
长恭见高阕抿唇,不由伸手托起她垂下的脸,一吻正要落下,他却看到了她眼里的惊讶,托着她脸的手不由觉得滚烫而放下,苦笑一声,“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高阕却惊道:“长恭,动了,他动了。”
长恭颤抖着手轻抚她的小腹,是啊,阕儿和宇文邕的孩子在动,他一动,长恭似乎浑身一颤。
“他会平安长大的”,长恭祝福。
高阕望着长恭无比认真的神情,心中有些郁结。
随后二人并肩坐在草原上谈了许久小时候的事,见天色几近正午,高阕道了句“我该走了”便要起身,可是因大腹,起身很辛苦。
长恭将她扶了起来,待站稳,高阕望着长恭的双眼道:“你和宇文邕都是我最珍惜的人,我不想你们出现在同一片战场上。”
“阕儿……”长恭拉住了将要离去的高阕。
她拂去了长恭拉住自己的手,神情无奈,“长恭,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转身离开。
长恭望着高阕步步离去的身影,长恭握紧的手堪堪放开,喃喃道:“我不曾想到过,我们会变成这般……”
风扬起了高阕的墨发,不得看到她有过停步,有过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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