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一个叫林家镇的小山村，那儿四面环山，像个被山怀抱的孩子。村里有两条路通往外界，一条在北边，得翻过北山的山脊，穿过那片老长的松树林，才能到县城。另一条路在村西南，经过两座山的交汇处，有个叫沙湾沟的地方。

那儿的路弯弯曲曲的，听老人们说，沙湾沟以前是个乱葬岗，经常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吓人的事，所以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我们村分成上下两个生产队，下队大都是蒙古族人家，刘家的人最多，他们是这里的大户。我家呢，住在东边的上队，这边大部分都是林姓，基本上都是远近亲戚。

说起来，我们家在这村里算是外来户。记得爸爸跟我提过，他三四岁的时候，爷爷就挑着担子，领着奶奶和十岁的大伯，从王家村搬过来的。那时候，他们一家人除了几件破旧的家什，啥也没有，就这样在这山沟里扎了根。

这村子的王村长，是奶奶娘家家族的堂弟。他经历过抗日战争，负伤后被留在村上养伤。后来他和村里的一个姑娘成了亲，生了儿子，就这样扎根落户。到了解放后，因为他的成分好，理所当然成了村长。

我们村四面环山，离县城远，交通不便。村民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种地，因此这里一直很穷。奶奶说，刚搬来那会儿，我们这些外来户，是靠着王村长的照顾才活下来的。

后来，奶奶生了四个女儿，其中三个嫁给了村里的大户刘家。现在，我们家在这村里也已经落户二十多年，与村民们早已融为一体。

其实我们家能在这村里扎根，更多是因为我的奶奶。奶奶说，她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王老刀，曾是个土匪。那时候，太姥爷手下有百余号人，他们用着二十几杆土枪和农具，跟小鬼子打过不少仗，名声在当地挺响的。

奶奶是太姥爷六个女儿里最小的一个，脾气倔强，不吃半点儿亏。村里人都说奶奶是个“大仙儿”，看过不少丢魂落魄的人，治好了他们的病。所以村里人对她既敬又怕。

说起“大仙儿”，就不得不提东北农村人普遍信奉的“保家仙”。保家仙有胡、黄、白、灰、柳五种，分别对应着狐狸、黄鼠狼、刺猬、老鼠和蛇。

但在我们这一带，只有胡、黄、柳三种。人们尊称它们为胡四太爷胡四太奶、黄四太爷黄四太奶和柳四太爷柳四太奶。柳仙就是蛇仙，在我们这儿便是柳家作为代表。

保家仙是经过多年修炼成仙的动物，它们很少直接与人接触，通常通过某些特殊的人来传达自己的意志，这些人就是人们口中的“大仙儿”。他们借助这样的人的躯体来做一些事情，以此保佑一户人家甚至整个村子。

具备与仙家通灵能力的人，天生就具有这样的特质。但这种能力需要经历某些磨难才能被激发出来，这个过程被称作“出马”。我的奶奶，就是村里有名的大仙儿，她的能力是在经历了一场大病后被激发出来的。

奶奶在我大姑饿死后悲伤过度， 一下子“出马”，成了“大仙儿”，人们都称呼奶奶为“六奶”。

奶奶在村里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是奶奶给很多人看好了癔症，去除了招惹的鬼魂。二是奶奶免费看病，有些非要感恩的，奶奶会收一些香、蜡烛等等，也用来供奉给保家仙。

奶奶供奉的是是蛇仙，并在我家外修了个小庙，供奉着柳仙的牌位，初一十五，奶奶都会斋戒，然后去烧香上贡。

六十年代的新中国，不允许这样的封建迷信活动，当时被人顶上要来拆庙，还抓奶奶去游街。但最后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就没人敢来我们家闹事了。

我小时候好奇缠着爸爸给我讲，每次爸爸会训斥我说：“小孩子家家的，别打听这些事。”

后来从村里年纪大一些的叔伯大爷们的口中的片段拼起来，就是个完整的故事。

话说在下队，有个叫林有果的驴贩子，他年轻时贩卖驴马攒了不少钱，年纪大后就在林家镇买了房子置地。林有果在做生意的时候，学会了给牲口看病，后来就成了个兽医。

有一回，林有果在外地时，捡到了个弃婴。他把孩子带回家，取名叫林有墨，希望他能成为一个读书人。但林有墨并不喜欢读书，所以林有果只好教他兽医的本事。可是林有墨性格吊儿郎当，林有果也就随他去了，只希望他别惹祸。

可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林有果家因为富裕被批斗。林有墨为了自保，就写了大字报贴在村门口，声称要和养父林有果划清界线。他泪流满面地控诉林有果欺凌剥削他，赢得了众人的同情，并把名字改成了墨成功。

墨成功整天带着人搞批斗，成了当地的积极分子。最后，他盯上的目标就是我的奶奶。

那天，奶奶和爷爷去地里干活了。墨成功带着一群人踹开我家的门，只有大伯和爸爸在家。见到大人不在，他们开始在家里打砸东西泄愤。大伯试图阻止他们，却被踢倒在地，只有七八岁的爸爸，瘦弱的身子躲在角落里哭泣。

那些人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精光，还不解恨，接着开始毁坏供奉保家仙的小庙。他们撕碎了用黄纸写的牌位，把香碗也踢翻了。

当爷爷回家看到这一切，气得要去找墨成功算账，但被奶奶拦下了。奶奶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这一片狼藉。

正在这时，墨成功又带着人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姓王的，你这个宣扬封建迷信的老婆子，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