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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3)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25 10:33
第十五章(3)
  刘陵恍若未闻,缓缓的走到廊下的垫子上跪坐下,细细的整好衣衫,方才仰起头,半眯着眼迎向日光,似是冬季里趴在房顶上懒洋洋晒太阳的猫,日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是金色的,玉雕一般完美无瑕。
  刘不害静静的瞧着她,这样贵族式的无比精致优雅的举止,简直与那自私冷酷又残忍的荼王后如出一辙,他心内恨极了这种优雅,好似是这优雅剥夺了他生来应具备的长子的地位,剥夺了他该有的尊严,可一方面他却又深深崇拜向往着这种教养。在恨与崇拜的夹缝里养成了可耻而卑微的奴性,连他那纤弱的微微佝偻的身躯也恨极了她,恨她脊梁的笔挺,似是因着那生活艰辛的重量全然压在他的肩上的缘故。
  刘陵的不理会与悠然自得,使得刘迁意兴阑珊味同嚼蜡,淡淡哼了一声,不一时便转身离开了此处,刘不害却忽然对刘陵躬身行了个礼,十分亲昵的笑道:“多谢妹妹方才出言相助。”
  刘陵忙侧身避过,还了一礼,淡淡笑道:“哥哥不必见外,他那性子便是如此,自小给母后骄纵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若有得罪之处,妹妹在此先赔罪了,还请哥哥万勿见怪才好。”
  刘不害笑道不敢,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涩,说到底还是为了她的同胞弟弟,他倒宁愿她从不出言相帮,这感觉倒像施舍给乞丐的一碗怜悯,凭白惹人憎恶。
  他心怀大恶,再也撑不住笑容,匆匆辞了刘陵便离了此处,回到房内呆呆坐了半晌,直到日头偏西,也不吃饭,径自从侧门出了专驿,走在门外一条陌上,见着一条流浪的癞痢狗在路边觅食,他瞧得一阵恶心,飞起一脚将它踢得呜呜直叫,踉跄躲避着跑远了,他便笑了起来。
  刘不害心情转好,一路走到一家小小的酒肆里时,天色已变得沉暗,那酒旗子也在寒风里冻得瑟瑟,他拿衣袖揩了揩鼻子,摸出几个钱币来要了壶酒便在里面寻了个角落坐了,破旧的木窗漏着风,几案是残破的,垫子也是残破的,在此处饮酒的人们也大多只是近郊的农人或是匠者,他们举止言谈甚是粗鄙,入不了他的眼,于是他怀着一股自豪的优越感瞧着他们,而身子却在冷风里更加瑟缩了。
  正此时,门外一阵喧闹,刘不害探头看去,却见数名侍者缓步走入店内,衣饰俱为浮艳之风,酒垆内一时肃静下来,那侍长环视一圈,目光便落在了刘不害身上,轻笑一下,便向他径直走去。
  刘不害唬了一跳,全身僵住,哆哆嗦嗦的站起身,往墙角略退了半步,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侍长躬身行了一礼,向刘不害笑道:“主人命我等前来,恭请公子前往阙世阁一叙。”他左右看看,笑叹道,“此处太也不符公子的身份地位了罢,如公子这般风流矜贵之人,怎可委屈至此。”
  这几句话正撞在他的心坎里,刘不害敛了惧意,不由得挺起了胸膛,略带卑微的怨恨的神色舒展开来,颇有几分倨傲的斜睨着面前的人,道:“你家主人是何人?何不报上名来?”
  侍长从容一笑:“公子大可放心,主人诚心相交一场,届时自然知晓。”
  刘不害点点头,侧身请道:“那便走吧。”当即便拂袖而出,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一众侍从尾随其后,却是从未有过的架势,他心底固然存有疑惧,只是在这许多平头百姓面前不肯露出半丝怯意,亦且是这般体面的邀请,一时心内竟觉颇有几分颜面的沾沾自喜起来。
  阙世阁与石玉阁南北相对,具是长安城内一等一的竞豪奢之地,远远的已可见融融火光熏得雾气缭绕,极浓的焚香的气息像春日的柳叶儿在心底撩拨过一般,惹得人心底骚软,头脑昏聩。
  刘不害咽了口唾沫,瞧那门前车马如流水,青帏浮荡如烟,阁中女子抹着白底涂着红唇,夸张的妆容衬着各个万种风情,杯盏声与丝竹管弦声交融一处,仿佛可见那金斗银斗、民脂民膏亦化成了水般的流淌了进去。
  若说石玉阁是雅艳,那阙世阁就全然是俗艳的,可这俗艳若是到了极处,艳得嚣张,艳得颇具气量,艳得通透而无半分遮拦,反而倒是更能迎合世人的。侍长将刘不害向内引去,他一路看去,木质的窗格之内隐隐可见其内恣睢放旷的男女,走过一段曲折,侍长便推开了一间阁间雅座的门,微笑着侧身恭请。
  刘不害试探的向内看了看,里面却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哽了哽脖子,俯身脱了鞋,踏上了那微凉而滑的地板,侍立一旁的女子立即将那垂着的卷帘挽起,待他走进里间,一溜的烛光便亮了起来。
  眼前一张小案上摆满了各式珍馐,形状娇美可人,碗里已注满了酒水,水纹清冽香气扑鼻,连筷箸也是玉制的,较粗的一侧嵌着两块翡翠,他下意识的将它们拿在手里轻轻抚触,竟是如丝绸、如女子的肌肤一般滑腻,他回过神来,飞快的跪坐下,有些颤抖的吃了起来,初时尚有几分风度,渐渐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及至全然分不清嘴里的滋味是甜是咸是苦是辣,眼泪竟也一颗赶着一颗的掉了下来。
  他想,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才是他该过的日子啊!而不是在那肮脏酒垆的角落里,像老鼠一样瑟缩着、苟延残喘仰人鼻息的度日,手里的玉箸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忽然觉得人世没有丝毫的意义与希望,一切都是黑白颠倒不合常理,这样的绝望在他的眼内肆无忌惮的蔓延,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有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仿佛轻巧巧的击落在荷面的水珠,滚动跳荡,叩得他心里一乱,忙抬头向那叹息的源头看去,只见一面淡绯色的帷幔后,不知何时起,已有了一道窈窕的女子的影。
  她略点点头,他身边便多了两名舞伎上前侍奉,艳冶的衣饰沾染着浓郁熏香,姿态自有一股矫饰的婉媚,一种刻意的讨好,他本能的抵触厌恶这样的神情,仿佛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他原本是不属于这样的繁华的。
  那女子浅笑了一下,道:“若是嫌她们粗陋,便让她们离开吧,不必有丝毫的不自在或是顾虑。”
  待室内清净下来,刘不害这才有几分怯怯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邀我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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