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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下)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25 10:37
第三十七章(下)
  卫青道:“难道丞相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恢一向与韩安国于军政策略上不和,丞相若是也为大行令求情,这倒是奇了,”韩嫣皱眉思虑片刻,摇头道,“但凡蹊跷的事情必有缘故,多想无益,该清楚的时候自然会清楚。”
  关于如何处置大行令、到底杀与不杀的廷争,并未持续多久。坊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流传,大行令以重金贿赂丞相大人,并企图以此影响刘彻决策,风声传得迅猛。韩嫣夜半奉召入宫已心道不好,果然刚踏入宣室殿门口,只听见竹简哗啦啦落地的声音,满室狼藉。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彻面如寒霜,竹枝灯被砸得七零八落,灯油溅落满地,仿佛烫伤的痕迹。韩嫣弯腰一卷卷拾起竹简,放在案上,轻声道:“陛下保重。”
  “他这是在逼我杀他!”
  韩嫣跪下,沉下一口气,静静的道:“臣以为,此事丞相大人也有错。”
  话一出口,满室静谧。
  刘彻冷冷的盯着他:“你说什么?”
  “臣以为,行贿受贿,双方都有过错,此事丞相大人也有过错,不是王恢一人之罪责。”
  刘彻沉默片刻,忽然拾起一卷竹简扔了过去,正正砸在韩嫣胸口,一股锐痛袭来,呼吸几乎一窒,韩嫣伏在地上,既不退让,也不请罪。
  “朕非杀了他不可。”
  刘彻咬牙切齿的丢下一句,起身往外走去,韩嫣重重叩首,低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陛下厚此薄彼,如此偏颇,有失公道。”
  笼在袖里的手不住轻颤,韩嫣心里明白,若是此刻拦不住他,只怕大势已去,再也救不了王恢性命。刘彻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大步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低声怒喝道:“你也想陪他一起去?”
  韩嫣眼瞳晶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刘彻放开他,点点头,面容冷厉:“看来是朕太过宠信你了,你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哼,好啊,这道旨意就由你亲自来拟,罪臣王恢,私纵匈奴贻误战机,又以重金贿赂朝廷重臣,迷惑人心,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夷灭三族。”
  “陛下!”
  韩嫣重重跪下,发出一声闷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要抗旨么?”
  “臣不敢。”
  韩嫣艰难的走到案旁坐下,侍从大气不敢出,立即奉上笔墨,他接过笔,手腕不住颤抖,下笔不成字,刘彻见状,冷笑一声,并不说话。他的目光宛如千斤重量压在身上,韩嫣觉得喘不过气,勉力写了两三个字,门外传令官奏报,廷尉署遣人来报,王恢已在狱中自尽。
  墨色在绢帛上染开,宛如一朵墨梅,又似浓重的血痕,韩嫣愣愣的望着笔尖,仿佛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尖刀,刚刚刺入胸口,剜出了一朵花来。
  刘彻静默许久,挥一挥袖,道:“罢了,不必夷灭三族,将他葬了吧,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
  韩嫣闭上眼睛,面色苍白:“他定是知道陛下饶不了他,所以才自尽的。”
  “难道他不该死么?”刘彻暗暗恼怒,面上却依然清冷,“你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以重金贿赂朝臣本是死罪,你以为朕只是为了护着舅舅?舅舅贪财,难免会给人利用,再加上太后的影响,若是朕真的就此赦免了他,此事已在民间传开,只怕会说朕真的受制于丞相和太后,没有自己的主张——他这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怨不得旁人。”
  韩嫣点点头,道:“陛下说的是。”
  “你......”刘彻几乎又要怒了,他太了解韩嫣,知道他面上越是谦卑恭顺,心里就越是不以为然,无论是因为政见还是颜面,以他的性子现在都不可能真的低头认错。刘彻想了想,放软了态度,轻声道:“你前段时间不是说看中了椒房殿一个宫女么?我做主,把她赐给你了。”
  韩嫣不妨他忽然提及此事,心里有些尴尬,只得叩首行礼,低声道:“谢陛下。”
  “听闻陵翁主回京了,你没有去见她?”
  韩嫣声音平平:“只在石玉阁见过一次。”
  刘彻盯着他看了一回,竟看不出他丝毫心事,摇头笑道;“你是真的不在意了?”
  “或许平庸的女子更好罢,”韩嫣笑道,“没有一个需要为之殚精竭虑的家族,没有太多的计较和心思,但至少知道,自己还是踏踏实实的活着的。”
  王恢自杀的消息传到淮南驿馆时,刘陵还在梦里,郭解翻过围墙,坐在她房内的窗台上,将手里的花放在她镜前,笑道:“竟然还能睡得安稳。”
  刘陵惊醒,皱眉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你现在最想要的消息,”郭解跳下来,大喇喇的走到她榻边坐下,笑道,“王恢死了。”
  刘陵倚在枕上,慵懒的抱着被衾,叹道:“终于死了。”
  郭解笑道:“安心了?连他的亲眷也具被贬为庶人,陛下没有追究,已经是格外开恩,翁主的手段实在是高明,几句话,一千金,一切都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刘陵眼光流转,慢慢摇头道:“这么说,陛下没有听从丞相的话,而是执意将王恢处死了,如此说来,这也算不得一个好消息,我原以为田蚡的地位会更重要些,没想到倒是高看他了。”
  郭解啧啧叹道:“如此多思多虑,当心青丝明日成白发,若是陛下真的听从了丞相的,那王恢就不会因畏惧而自杀了,两权相害取其轻,陛下还是不听的好。”
  无论如何,此事就此结束了,刘陵轻抚绫罗,慢悠悠的道:“话虽如此,王鄞那小子,差点坏了我的大事,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你要杀了他?”郭解眼里杀意泛起,冷笑道,“这样的事恐怕雷被也做不来,还是我去吧。”
  刘陵赤足跳下床榻,满头青丝垂落,没有半分点缀,她走到镜前拿起那些花,轻轻嗅了一下,回眸笑道:“很香。”
  郭解笑道:“你这个样子,跟一般的女儿家没什么区别。”他走过去,抽出一支大红的花枝插在她鬓边,本是极富丽的颜色,被她冰霜之姿生生衬得多了三分孤傲,他细细端详了一番,笑道:“真美。”
  刘陵向镜中看了一眼,低眉笑道:“你一向是这样直白的么?”
  郭解笑道:“对于美人,我从不吝惜口舌,”他看着她编起花环,低声道:“窦家眼见着就快不行了,你还要陷在里面?可要小心别把自己搭了进去,到时候得不偿失,我可是最不爱看美人香消玉殒的。”
  刘陵头也不抬:“我还没有找到他们的死穴。”
  过了好一会,郭解没有回话,刘陵抬头看着他,静静的道:“你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我原因,你的功夫虽然不及雷被,可这点他永远也比不上你。”
  郭解失笑:“这也算是优点?”
  花环编好了,一圈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刘陵很怜惜的看了看,起身走到烛台前,慢慢的将它们放了上去,花瓣很快变焦变色,很快变得丑陋无比,芳香散尽,满室具是烟火气,她将花环伸到郭解面前,笑吟吟的道:“你还喜欢么?”
  郭解摇摇头:“它们本可以保持得更长久些。”
  刘陵冷冷的看着他:“那只是时间长短而已,有什么区别。”
  他忽然很想抱住她,她白衣赤足,孤零零的站在灯前,手里拿着已被烤焦的花环,像个遗世独立的小女孩,但是他又知道,在那具华丽的皮囊下,满满的全是尖锐的倒刺,她是一块生着倒刺的坚冰,稍不留神就会被她扎得浑身是血,再不能全身而退。
  刘陵将花环抛出窗外,道:“我要睡了。”
  “还有一件事,丞相要娶燕王之女为夫人,他要是大宴宾客,这次大约你是避不过非去见他不可了,若是他知道你和窦照的关系,恐怕你还得花些心思解释。”
  “亲上做亲,好快的动作,”刘陵笑叹道,“难道你还以为丞相不知道我和窦照的关系?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只会以为我是在为自己找后路,丞相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何况我还是淮南王的女儿,他这般狡猾的人,是不会轻易做出损害彼此关系的事的,至于如何对待灌夫,他也不是全听我的,只不过是听从利益罢了。”
  郭解笑道:“你总是想得周全的。”
  “命人去丞相府传个话,若是真的大宴宾客,务必要请魏其侯和灌夫,这样才显得他心胸宽广,丞相的婚礼若是没有魏其侯,恐怕要无趣得多了。”
  郭解应了,翻身坐上窗格,回头摆了个大大的笑脸,露出一口白牙:“忘了说,你鬓边还有一朵花呢,虽然只是时间长短,但是真的很美。”
  他说罢便跳了出去,刘陵拔下花冲他扔过去,郭解伸手接住,放在鼻端轻嗅,笑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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