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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上)

离歌岁月 他乡的霓虹 2024-12-25 10:41
第四十六章(上)
  刘迁仍愣愣的尚未回过神来,却听刘彻淡笑一声,道:“今日大喜,宗正何在?”
  主管皇家宗室的宗正卿立即出列。
  “今日这等情形,可有先例可循?”
  那宗正卿踌躇片刻,刘彻已心下不耐,皱眉沉思片刻,道:“朕要立即册封皇姊金俗为修成君。”
  修成修成,前缘修成善果,寓意吉祥,宗正卿暗暗舒了口气,这倒不是公主封号,折中取意,倒是十分妥帖,忙道:“臣立即去办。”
  隆虑公主笑了笑,极乖巧的躬身行礼:“见过阿姊。”
  金俗有些怔愣,慌忙摆手道:“别,别......”
  韩嫣对卫青低声笑了笑,打趣道:“怎么跟你当年一模一样。”公孙敖也禁不住扑哧一笑,卫青却背脊僵直,面色冷淡的立在一旁,并不搭理他,韩嫣一愕,便转过头不再言语。
  隆虑之后,陈蟜也立即上前见礼,群臣依次见过礼后,便慢慢散去,刘迁也随着朝臣慢慢退出殿内,不妨刘彻忽然笑道:“世子请留步!”
  刘迁此时已失了最后一重屏障,虽然可以要挟田蚡,但倘若真的把窗纱捅破了,也没有半点好处,今日铩羽而归,却也不是极大的罪过,料得刘彻也不会以此来定他的罪,大不了训斥一顿,也算不得什么。待朝臣散去,刘彻在殿内踱了几步,忽然道:“淮南王年事颇高了吧?”
  刘迁点头道:“父王的确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依然硬朗,劳烦陛下挂心了。”
  刘彻转了转脖子,抬眼觑着远处,片刻功夫,对侍从道:“取手杖来。”那侍从匆匆去了,回来时,手里正捧着一根鎏金打造的手杖,周身闪着金芒,上镶若干宝石,华贵非常。
  “把这个带回去吧,朕将此杖赐予淮南王,常感淮南王老迈年高,行动不便,以后以此杖为凭,日后再不必进京问安。”
  侍从立即奉上手杖,刘迁接在手里,只觉万斤之重,却不能不跪,不能不谢,他重重的行了大礼,沉声道:“写陛下恩典。”
  “慢着,”刘彻笑吟吟的走到他身边,一双黑眸宛如剑芒,仿佛生生穿透了他,带着一股极锐利的杀气,他轻声道,“你很有胆色,这一辈的世子中,你必定是其中翘楚,淮南王若是有知,也应甚是欣慰了。”
  刘迁忍不住退了两步,他并不害怕,但此时却不是硬气的时候。
  刘彻唇角噙着丝冷笑,仿佛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不是要求亲么?我皇姊修成君正好有一双儿女,女儿也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朕便成全了你,将皇姊之女嫁给你,如何?”
  刘迁不妨他有此一着,只觉背上似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一股腥甜的气息直往喉头上涌,眼前被雾迷了一般,半晌也无法说出半个字来,刘彻见状淡淡一笑,命左右道:“世子这是高兴糊涂了,你们将他好生送回去罢。”
  金俗慢慢敛了笑意,坐在王娡身边,神色不辨喜怒,王娡轻抚她的脊背,一面心道,此事总算是了结了,便对她笑道:“你不高兴么?”
  金俗一双眸子透亮如雪,看着王娡慢慢笑道:“太后以为,我应当高兴么?”
  刘彻淡声道:“阿姊,你要叫母后了。”
  “是,陛下是九五之尊,金俗一介民妇,实在不敢不从,”金俗对他极端恭谨,却转头对王娡淡淡的道,“太后可还记得我父亲么?”
  王娡身上轻颤,避开她那双极清冷朴实的眼,摇头道:“金俗,你不该怨我,我......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
  “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身世,他知道太后当年入宫之后平步青云,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对此事向来绝口不言,一直到后来缠绵病榻,起不来床,也不肯对我松口吐露半分,父亲是多么硬气的一个人,他也希望我一样硬气,可惜我没能做到,我只想问一句,太后可曾记得过他?”
  刘彻怔怔的望着她,他生于宫闱长于宫闱,二十余年予取予求,从未听过这样大胆直白的言辞,他忽然有些明白,这一位与他同母异父的阿姊,似乎与平阳、与隆虑都不一样,她们是不同的人,隆虑也被惊得愣住,半晌方才道:“阿姊......母后贵为天子之母,父皇在时母仪天下,如今更是地位尊崇......”
  隆虑只觉言辞艰难,便顿住了,金俗笑容苍白:“可是于我而言,那只是母亲,我也只要一个平凡的母亲,这就足够了。”
  王娡嘴唇轻轻发抖,一股透骨的寒似要生生把心撕裂了一般,她说不出话,只有静默。金俗也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摇头笑道:“我懂了,”她向刘彻跪下,伏在地上道,“金俗叩谢陛下册封,金俗必当永远铭记自己的身份,一生绝不僭越半步。”
  刘彻明白她的意思,心内酸涩疼痛,面上依然不露半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阿姊只需安享富贵荣华便好,无论从前受了多大的苦多大的委屈,此后的日子便好过了。”
  金俗按民间的礼向王娡叩了三下,起身向外走去,殿外雨后空气清新,沁润肺腑,忽听身后王娡撕心裂肺的唤道:“金俗!你不要怨我!不要怨我!”那声音哀婉凄厉,动人心肠,她驻足回眸看了看殿内,远远的只能看见王娡模糊的脸庞,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原来是泪,她没有应声,抑住了跑回去扑在她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只是嘴巴微微动了动:“母亲。”便转回头,匆匆的往宫外走去,人们都说世人世故,那是说话的人原本就世故了,痴人何曾少过?只是痴一时容易,痴一世却只能被人称作傻子了,偏偏父亲就是这样傻。
  金俗快步走过悬空的复道,回眸看了一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刘彻心情恶劣,隆虑陪着他出了椒房殿,两人都不愿乘辇,只让侍从远远的跟着,隆虑提起衣裾踩水玩,一面笑道:“原来大半日功夫,天已经这样暗了。”
  刘彻抬头看了看天空,叹道:“可惜今夜没有好的月光。”
  “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隆虑停下步子,面上笑意逐渐黯淡,刘彻侧头笑道:“你知道什么。”
  隆虑静静的看着他,眼里划过一丝忧伤,很是轻柔的道:“弟弟,我问你,若是我,或是南宫平阳的女儿,你还会把她嫁给刘迁么?”
  晚风拂过,掀起两人衣摆蹁跹,有一点飒踏的寒意,刘彻静默不语,隆虑续道:“......分别总是有的,只是你已做出了决定方才发觉,自己原来待她是有分别的,再要后悔却是不肯了,不然今日可算是大获全胜,你又怎会不开心。”
  刘彻轻声道:“你是在怪我么?”
  隆虑眼里沁出泪光,她仰起头,轻轻捧起他的脸,摇头道:“傻弟弟,我怎么会怪你,我永远也不会怪你,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日后有什么变故,我都永远和你站在一起,永远。”
  刘彻这才明白,为何她今日竟没有称他为陛下,一点温暖从她的掌心透过,熨帖着肺腑,他眼睛亮若晨星,低眸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专听人说起永远。”
  隆虑眉眼含笑:“永远有什么不好么?”
  “好,就是因为太好,所以不敢相信那是真实。”
  她低下头,忽然想起今日那个炽热的吻来,面颊不禁发烫,手臂的力度似乎还留在腰上,怔怔出了会神,忽然回眸四下看了看,陈蟜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北阙宫门外,卫青默默走在最前,公孙敖如今越发捉摸不透他的脾气,只向苏建使了个眼色,苏建微微摇头,回头看了韩嫣一眼,韩嫣仿佛疲沓至极,快一步慢一步的拖着步子,仿佛是刚打完一场仗,眼角眉梢尽是倦意。苏建不敢多言,公孙敖却脾气急躁,嗐了一声,微微怒道:“大家也算过过命的兄弟,这么着算是怎么回事?任凭谁欺负到咱们几个头上,我第一不饶他!可这么闷声闷气的是什么意思?”
  他一通嚷嚷,卫青停下步子,回眸冷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公孙敖瞧他神色不同往日,竟不敢再咋咋呼呼,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位惹了他,只听韩嫣淡笑道:“大家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罢。”
  “安稳?”卫青一闪不闪的盯着他,冷冷的道,“我若是早知道你今日是这个打算,当日绝不会帮你去查淮南国世子之事,天大的事你瞒得滴水不漏,人你是找到了,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韩嫣亦是眸光冷淡,静静笑道:“不用你们操心。”
  卫青只觉双手微颤,摇头道:“旁人或许不知,可你瞒不过我和苏建,你手里拿着的那块玉玦我们曾见过的,是那日长乐宫的地宫里那具女尸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韩嫣冷笑道:“这不重要,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你......你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卫青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忍,两人僵持半晌,韩嫣终于叹道:“这件事情干系重大,牵涉人事只怕成百上千,但时日已久,已不可能再细细追究,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明白,”卫青目光恳切而温和,藏着一丝淡淡的伤感,“我想说的只是,咱们也算是刎颈之交,无论上大夫心气如何傲岸也罢,倘若真要赴汤蹈火,本不必如此孤绝。”
  韩嫣身子一震,望向他们三人,心口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一种久违的温暖笑意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他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身后风声忽起,立即侧身避让,但他病后身体已大不如前,眼前一晃,左颊上已挨了一拳,踉跄几步,勉强站住,抬头看去,却是隆虑侯陈蟜,他满面怒容,正要提拳再打,公孙敖已瞪大了眼,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苏建也拦住他,道:“君侯这是怎么了,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陈蟜怒道:“忍无可忍,我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卫青眉头皱起,他们这段情事纠缠日久,真真是已令人哭笑不得,无奈至极,世间情之一字,真是要至死方休。韩嫣只觉胸口一阵血气翻腾,眼前黑雾一片,过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慢慢擦去唇角鲜血,冷道:“她是在助陛下之力,与我有什么相干?”
  陈蟜怒气冲冠,推开公孙敖苏建二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怒极反笑:“她好好的,你又招惹她做什么?当年是我抢了你的,可那也不是我的意思,难不成要我一世忍气吞声么?虽然大家从小一块长大,但如今早已各不相干,你——你再敢找她一次,我要你的命。”
  他下手不知轻重,卫青抓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拉开,陈蟜双目圆睁,气力竟然极大,远远的,恍惚中韩嫣似乎看见隆虑正向这边跑来,忽然聚起力气,屈膝狠狠踢在陈蟜腿上,陈蟜措手不及,腿上剧痛传来,退后几步绊倒在地上。
  隆虑已跑到了近处,见状一愣,陈蟜面色十分痛苦,立即上前扶起他,怒道:“怎么?你们人多,仗势欺人么?”
  公孙敖险些被一口气憋死,瞪着隆虑半晌说不出话来,韩嫣脸色涨红,不断咳嗽,卫青淡淡道:“人多未必就能仗势,人少也未必不能欺人。”
  隆虑冷笑道:“这是奇了,我分明瞧见是你们伤了他,还要狡赖不成?我夫君好歹也是堂堂隆虑侯,中宫手足兄弟,汉廷的驸马,真要与你们计较,何须等到今日?”
  韩嫣平复呼吸,向隆虑躬身道:“今日之事,还未谢过殿下,韩嫣在此拜谢了。”
  隆虑侧身避开,冷笑道:“你刚刚打了我夫君,现在又来献殷勤,我可当不起你这两面三刀的谢礼。”
  她言语十分刻薄,韩嫣却不以为意,陈蟜只听她一口一个“夫君”,只觉面上慢慢发烫,侧头看了看她,那云鬓花颜,步摇微颤,具是急切维护之意,自己倒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韩嫣面上笑意愈发浓厚,苏建捏着鼻子扇了扇,笑道:“哪家的醋坛子打翻了,醋味真是足足飘了十里,可怜我的牙都给撂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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