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不为人知之义

第二十九章不为人知之义
楼胤是大穆的皇子，生来便得天独厚，拥有常人艳羡的身份地位，但是身为楼氏的子孙，他比旁人清楚：大穆的天下得之不易，此时此刻还仍旧面临着种种危机……因此，他须得比常人承担更多的责任。
然而选择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到边城来，并非全是出于公心，并非就没有他自己的思量。
身在皇家，他选择那样的一条路，为登上至高点，还须得做很多准备……
他与离美人饮酒之日的那一场雪过后，天气渐渐暖和了些许，人们的日子本应好过了，却又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威胁。
他从守备府里取出了一套兵甲，穿戴完毕之后，自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禁不住一叹：“往后自不必如此。”
在一旁帮他举着兵器的夙尘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被楼胤察觉，他洞悉属下的想法，道：“往后我大穆必是清平盛世！”
“属下明白！”夙尘应道。
楼胤自他手中取过长剑，并不拔出，而是专注的看着青灰色的剑身道：“说起来……大穆立国，皇叔南征北战、功不可没，如今却匿声于朝堂，你可知为何？”
夙尘低眸，道：“是因为……清王爷身染恶疾。”
楼胤的目光移向他，冷声道：“你出身于清王府，真的只是这样想吗？”
“属下……”
“实话！”他的声音更冷。
夙尘面色不改，屈膝跪在他面前，语气平静，道：“请殿下明鉴，清王爷戎马半生，为大穆立下汗马功劳，却为人所嫉，遭人陷害，不仅失信于陛下，如今更是卧病于床，将……不久于人世。”
“你说的不错，”他俯身看着他的下属，说：“我知道，你视皇叔为父，很是为他不平，那么戎狄来战，你便把握机会吧。”
“殿下？”夙尘惊疑。
楼胤终究还是拔出了长剑，看着雪白的剑身，道：“皇叔性命将危，而清王府后继无人，这一脉也将随之衰败，你必不忍如此……你视皇叔为父，皇叔未尝不是待你如子，可惜……”
夙尘垂眸。
“可惜你出身如此，依照族制皇叔并不能把你的名字纳入清王府中，甚至不能让你待在清王府，”他顿了顿，又道：“可若你在此次守城之战中立了大功，父皇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一个职位，而不是现在的睿王侍卫。”
“可是……”
“如何？”楼胤挑了眉。
“立军功……不是殿下你想要的吗？”
楼胤冷笑，以手指弹击剑身，伴随着“蹭”的一声剑鸣后，他说：“父皇多疑，我已与太子、燕王鼎足而立，若再多了军功，有了军权，便是真正犯了大忌。”
“凤先生不是说……”夙尘疑惑。
“他说的没错，也的确要这样，”他道：“戎狄之祸必得有皇室之人出马才行，太子辅国事，苍王平南川，朝中只有我和燕王合适，我必不会把机会让给他！而宣州这里，权贵之间污流众多，那些将领已不值得信任。”
“但是有些事情我并不能做的太明显，”他说：“而是你……”
“属下……”
“父皇必不会疑，”他又道：“纵然诸事已有公子和凤先生谋划，可是戎狄十万军马，子归守军不过三万，想要赢也绝非易事，你受教于皇叔，军略过人，我信你才这样决定。”
“属下明白！”夙尘终于深晓他的主子是什么意思。
“夙尘，我信你，才把这些说给你。”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那么，明日你便随我出征吧……”
……
睿王走后，闲来无事的凤先生便像寻常一样回了客房，大概又要看书练字、品茶赏花来打发一下时间。
他自追随睿王来了这极北子归城之后，每每都是如此，运筹帷幄，为谋主君事，却从不抛头露面、或是得享荣光……这向来是幕后军师的宿命。
而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适应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举步迈入房中，目光移到后墙上正挂着的松石图，正要近前细细观赏一番，却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惊：从房间的正梁上突如鬼魅般飘下来一个身影，全身包在一袭紧身黑衣之中，不可辨身形，不可辨相貌……来人落到他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凤公子。”
听声音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凤先生惊诧，不解其意，“你是……”
“婢子是微雨山庄的侍女珂玉。”黑衣人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便从怀中掏出一枚墨色的玉牌呈上。
他一看，便知是什么信物。
“微雨……”凤先生略一沉吟，走到桌案前坐下，一向风云不变色的表情突然凝结了起来，他问：“是他让你来的？”
“是，我家公子六个月前吩咐婢子来寻凤公子。”
“六个月前？你缘何今日才到……”他闻言急问，后想起自己这态度太过热心了些，便整理了心情，略略疏远着又开口道：“他让你来找我可有要事？”
黑衣的女子却极是认真，解释道：“因公子说：待逍遥宫出事之后婢子才可以来找凤公子，不可早亦不可晚，我家公子让婢子找您，是有一些话要告诉您。”
逍遥宫能出什么事？那个人向来不循常理，手段又极是诡变，如今是又有了什么歪主意……凤先生迟疑道：“什么话？”
号称微雨山庄来的女子先不完成自己传达话语的任务，而是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凤先生，语气依旧恭敬但隐藏着怒气道：“在此之前，婢子有问题要问一问凤公子，若是凤公子觉得婢子冒犯了您，但请处罚！”
凤先生一愣……那个人身边的女子大多温顺可人，竟也有这样凌厉的？不由一笑，上前欲扶她起身，道：“姑娘尽可问，在下自不会介意。”
女子却不起身，听了他这话，果断问道：“请问凤公子有多长时间未曾去看望过我家公子了？”
凤先生神色一僵。
她却不管他如何，继续问道：“请问凤公子可还记得八年前你是怎样的光景？如今你又是怎样的光景？”
“我……”八年前……他苦笑着退后一步，这女子真是胆大，竟是、竟是要揭开他的过往吗？那些不堪的、无法回首的过往……
这个时候，那女子又咄咄逼人的开口：“请问凤公子，您是否还记得我家公子是救您于水火的恩人？他把你当成人生一知已，而你又做了些什么？”
凤先生目光骤凝，面色苍白，在连连的对他来说足以诛心的问题问完之后，他已经踉跄着退回到桌案旁。
毕竟是文雅惯了的书生，被人如何逼也难以同样的反驳，尤其是在他毫不占理的情况下。
最终，他调整了情绪，却还是面色沉沉，道：“你这样说，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请您回答婢子的问题！”女子却坚持。
他苦笑：“何苦逼我？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虽于我有恩，然天性狂悖，所作所为大逆不道……”他低低的叹息：“我与他决裂……何错之有？”
“原来这就是你帮着皇家人对付逍遥宫、对付我家公子的借口！”这个时候，女子终于起了身，直视着他，不卑不亢。
“他自视天下无敌，终会、终会……我对付他，他便会输吗？”他说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面对这女子提及的往事，不忍直视，只想逃避……
他怎能承认，睿王府中接近朝局的谋士竟和江湖中最狂妄的人深交过？！
“公子的确天下无双，却也防不住野心贼人的诡计！”女子咬牙。
“你说什么！”曾经的挚友，终究还是不能轻易舍弃……他脸色更加苍白，急问：“什么诡计？他怎么了？”
她认真的回答：“六个月前，我家公子为摆脱困境准备离开千影楼，临走之前召来婢子吩咐……”
“困境？”他瞪大了眼睛，惊惑万分……那个人不可一世，怎么会有困境？
“这也是公子要婢子向您说的事，”黑衣的女子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道：“他让婢子说……”
“……这三年来公子被人软禁在千影楼，武功尽失，大权旁落，逍遥宫内斗已令他有心无力，他最信任的朋友却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携同皇家人从背后刺他一刀……”
女子说着，声音已经不自觉的干哑，她说：“公子想问问你……你对他不满，是不是一定要逼得他自刎以谢罪于天下？是不是直到他死也不肯出手拉他一把？是不是……墨夷修一定要如你所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才甘心！”
“……”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瞪大了眼睛，到最后她说完他已经惊骇的瘫软无力：她是逍遥宫微雨山庄的人，有那样的令牌，所说自不是假。
可是、可是那个骄傲的的人怎么会让人传达这样……令人绝望的话？
或者说，他怎么都不愿相信：那个狂妄到不可一世、六亲不认的人竟也会中了旁人的诡计、受制于他人……
不是所有人都说他已经一统江湖，被尊为武林之主了吗？
不是所有朝堂要员都在防备忌恨着逍遥宫这股江湖势力吗？
不是还有人说他功成立业之后突然看破世事、不再过问逍遥宫了吗？
怎么会是受制？怎么会到了要死的地步？
……
挚友。挚友吗？
恍惚间，神思便跌入了往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