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心言殇

第十三章　　清心言殇
　　我在司马府住了两个月有余，每日靠作画来打发日子。母后时常来看我，父皇也一再劝我回到东宫，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无知命数的畏惧。父皇说，就连我的画，都带着阴郁之感。
　　我时常跟着皇姐进宫，以白纱覆面，宫里的人对我议论纷纷，纷纷猜测我的身份，有人说我是西域来的女子，又有人说我是元妃的替身，只因我的身形与她相像，且同样画的一手好丹青。每当我看着杨勇远远站在我面前，心里还是万分慌乱。
　　倒是杨勇，面上憔悴了不少，即便是面见父皇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倒不似他的性子。没了我，他倒是应该开心才是。
　　寝宫里的气氛让我难受，我伏在母后耳边，轻声告诉她我要出去走走。我回到伊福殿，让两个宫女拿了笔墨纸砚，来到碧漾湖中心的安然亭。铺开画纸，我看着湖边百木凋零，湖水死一般的沉寂，清冷的寒意袭来，我拿笔的手有些颤抖。
　　墨水在纸上渲染开来，我心烦意乱，画到一半停下笔来，墨汁顺着笔尖划过长长的墨痕。我放下笔，倚靠在栏杆上，向东宫的方向张望。
　　杨勇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淡淡道：“姑娘的画里，似是藏着无限的愁绪。”
　　我转过身，站起来给他行礼，虽是带着面纱，心里还是很慌乱，便往长廊处走，只听到他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虽是一副毁了的画，丢了也是可惜，不如送给本宫吧。”
　　我没有回头，转身离去，白纱下面，说不出悲喜。
　　自那以后，杨勇时常进宫，我遇着他，每每都是行礼离开，从不开口说话。
　　他觉得我可能是个哑巴，心里极度自卑，所以不愿意以面示人，我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他道，“你虽不能说话，但一手丹青却是极好，而且，像极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飘得很远，“或许正是你的画像她，所以母后才那么喜欢你吧。我从未见过你的模样，不知道，你的容貌是不是也与她相似呢。”
　　“可是她已经死了，或者说，她只活到了十二岁。她及笄后嫁给我，就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丫头了。”
　　“她变得像杨广一样虚伪，为了讨好父皇母后不择手段。你说，要是她不嫁给我，还是那个可爱的像花儿一样的小姑娘吧。”
　　他那么却定我已经死了。
　　他向我不厌其烦地念叨着，这样的话他又能向谁说呢？或者，只有如我今日一般的哑巴，不会泄露他的心，他的痛苦。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杨家的长子，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注定了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而活。所有人都拿他当做帝国的希望，希望他日后能如他的父亲一般，做一个贤明伟大的帝王，却从未问过他的想法。
　　就连婚事，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
　　他或许只想找一个红颜知己，相濡以沫一生。或者做个闲散王爷，随性而活。
　　可是已经注定我是他的悲剧，而他，也成了我的悲剧。
　　随后的日子，他都是抱着琴来。
　　他弹着《高山流水》，声音悠扬婉转，飘荡在湖面，我静静地陪着他，听着他的情绪在琴声中流露。
　　他说，这是父皇教他的第一首曲子，那时他还只是个被父皇母后宠爱的孩子，他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父皇爱他，母后爱他，没有隔阂，没有其他。
　　他说，他不想梵儿妹妹死，可是若是她回来了，初容就会死。
　　他说，初容是他见到的唯一一个真真实实对他的人，喜就是喜，怒就是怒，没有一点掩饰。不像梵儿，处处都在伪装。
　　他说，你很像她，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皇姐从哪里把你找来，性子和他这样像，也像她一样喜欢画画。
　　他说，你留在这宫里也好，这样，父皇母后也不会很难过，你真的很像她，像原来的她，那样单纯美好。
　　······这些，他从未与我说过，多么嘲讽，我竟要以这样的方式知晓他的内心。
　　杨勇与皇后身边面上覆纱的女子有私情的传言不出几日便传到了东宫，云初容自然是万分恼怒，听闻她与杨勇大闹了一场，整个东宫都鸡犬不宁。第二日杨勇进宫时，我看着他脸上有一道指甲的划痕，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懊恼的看着我，“为了你这个红颜知己，看我受了多大的伤。”
　　我抿唇不语，他看着我低下头，以为我是在畏惧他，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是本宫不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能与本宫呆这一时片刻，听本宫说说心里话，也是好的。本宫也只能对你这哑女说说心里话了。”
　　只是今日，连一时半刻，也没有实现。
　　云初容岂是会善罢甘休之辈，杨勇的琴弹到一半，云初容便气势汹汹的闯到伊福殿，指着我道：“他们说的，便是这个女人？”
　　杨勇站起来，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魂都被这个狐狸精勾去了，杨勇，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难道不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哼，没了元梵修，又来了一个哑女，肯定又是皇后派来监视你的。”
　　杨勇的火气也被勾了起来：“本宫想怎样，你又能怎样？云初容，不要得寸进尺。”
　　云初容听他这么一说，脸涨得通红，便把所有的火气都转到我的身上，她冲过来，指着我怒骂：“你这个狐狸精，还戴着面纱，害怕旁人看到你的容貌么？”说着便要扯开我的面纱。
　　我死死捂住，却听到“啪”地一声，云初容被杨勇甩到一旁，还打了一个耳光，他的声音如寒冰一样：“你闹够了没有。”
　　大殿里沉寂了下来，云初容没有料到杨勇会打她，我也没有料到，心底却升起一种复仇的快感。杨勇素日宠爱她，就是把世上所有的珍宝给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再大的宠爱，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
　　我就是要这样，让杨勇厌烦了她，让她尝尝被最爱的人抛弃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云初容从地上站起来，泪水哭花了妆容，又是羞耻又是伤心：“殿下，你竟然打我，为了这个女人打我。殿下，你不爱容儿了么？”
　　她哭着跑了出去，杨勇皱着眉头在殿内踱来踱去，我依旧默默的坐着。
　　良久，杨勇道：“今日之事对不住了，本宫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他又道：“本宫，本宫今日先走了。”
　　我点点头，他急匆匆的离去。终归，在他的心里，云初容是最重要的。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缓缓摘下面纱，隔着窗缝儿看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笑意凝固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