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夜听风雨（4）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夜听风雨（4）
　　载歌载舞的流水宴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结束，筝玉乘坐马车抵达家中，因为无需再用晚餐，便一个人回到房间，将屋内雕花灯架上的红烛一一点亮，斜坐在床沿上翻阅起一册乐谱来。
　　自从辞官之后，闲暇的时间多得可以由着她去任意折腾，又无须考虑生活问题，筝玉为免光阴虚度，便立志要把自己培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在琴棋书画之中，筝玉最先接触到的是书，当年为了练习繁体字的写法，她曾下过一番苦功夫，如今一手毛笔字虽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想要拿出门已经不成问题。
　　此外就是棋，在宁州做知府的那几年里，无聊的时间，筝玉也多多少少从容成润那里学到一些，算是已经入门了，至于棋艺不佳的问题，她相信日后只需多加练习就可以解决。
　　对于国画水墨，无论是浓墨重彩的泼墨大写意，还是婉约精致的花鸟虫鱼，筝玉都一直怀有一种崇高的敬意，不忍以急于求成的心态去亵渎，便决定日后再慢慢练习，接下来的时间，先学琴。
　　筝玉原本是打算去学古琴的，容成润就是一个抚琴高手，曾经一曲《离凰》惊为天人，而得了“天人公子”的雅称，由他来教应该不是太难学会。但试了多次，筝玉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并不怎么灵活，不适合拨弦，无奈之下，只有听从容成润的建议，学习只须执键敲弦的扬琴。
　　其实，对于大多数初学乐器的人来说，扬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光只是弦，就有一百四十四根，记下来需要耗费极大的脑力。幸而其避免了手指拨弦的弊端，加之筝玉头脑好使，学了不久，竟也生生疏疏地敲击成曲。
　　在附近闪闪烁烁的烛光的照耀下，将手中的乐谱从头至尾粗略地翻看了一遍，从中选了一首自己认为最为简单的曲目，筝玉轻轻起身，走到屏风旁的琴桌前坐下来，怀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心理，拿起放在一旁的琴键再次练习。
　　足足练了一个多时辰，断断续续的单音方才逐渐连接成曲，筝玉正打算再练几遍就去洗漱睡觉，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谁？”筝玉放下手中的琴键，慢慢站起身来，抬脚向外面走去。
　　回廊中灯笼黯淡的光影下，外面那人停止了敲门的动作，隔着门板道：“筝玉，是我，我是秦勉。”
　　筝玉缓步走到门前，抬手拉开紧闭的房门，对上秦勉那双在夜色中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微微一笑：“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秦勉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是王爷来了，说是想见你一面，在大门口等着。”
　　筝玉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敛：“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更何况，今日在云王府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他是个聪明人，不应该听不明白。
　　秦勉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尔后征询地道：“不如我去请他进来？”
　　筝玉忙摆摆手：“不用了，还是我出去见他吧。”
　　由秦勉陪伴着，走到宅院大门口，拉开虚掩着的黑漆木门，筝玉便看到大门两侧灯笼晕黄的光芒下，萧逸云一袭白衣随着秋夜沁凉的风吹恣意翻飞，仿佛随时都会驾风离去一般。
　　看到他们出来，萧逸云轻轻一笑，柔润的语调划破属于夜的宁寂：“你还是来见我了。”
　　筝玉放下握着门沿的手，抬脚踏出门槛，望着夜色中他那张看不太清晰的脸，轻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已经是不相关的人了，你回去吧，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以后别再来找我。”
　　“如果我不同意呢？”平静的语调，带着几分执着。
　　筝玉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想要江山，但我也不是那种会待在后宫里与人争风吃醋的人，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你若真得在乎我，就成全我吧。”
　　也许此刻，她也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真得再无一丝一毫的眷恋，还是害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而不愿去面对。只是有时候，相濡以沫真得不如相忘于江湖，分离也许是遗憾的、痛苦的，但再大的遗憾，再大的痛苦，也比最终只剩下咫尺怨怼的悲哀要好……
　　萧逸云凝望了一阵子她那张略带沉思的清雅面容，道：“如果你介意的是这个，我可以向你承诺，我愿意不要江山，为你留下来。”
　　筝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承诺，我只要你以后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仅此而已。”
　　这样说并不是相信他真得愿意放下江山为自己留下来，而是即便是真的，她也不愿再与他有什么瓜葛，既然是这样，又何必深究真相到底如何呢？
　　萧逸云微微沉默了片刻，望着她道：“你若不信的话，就让我留下来，我用时间向你证明。”
　　筝玉毫无犹豫地道：“我说过了，我不需要。”顿了顿，听不到他回答，又道，“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别让云世子为你担心。”
　　萧逸云见语气委婉的商量不管用，眸光微微一闪，笑道：“这么晚了，你以为我过来，还是打算要回去的么？”
　　筝玉心头一惊，有些警惕地道：“你什么意思？”
　　萧逸云微微浅笑：“我的意思是，我不去云王府住，我要住在你这里。”
　　“不可能！”筝玉断然拒绝道，“我是不会同意的。”
　　语毕，不想再与他就这毫无意义的事情接着争论下去，转身走回门内，抬手将大门从里面关上。
　　“你若不答应，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直到你答应为止。”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萧逸云清朗柔和又坚定的声音。
　　筝玉背倚着门板，站于门内，微微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生生压下心底的不忍，没有再去理会，转头看向身旁的秦勉：“我们走！”
　　与秦勉一同沿着院中曲曲折折的青石小道向里走了一段距离，不经意抬头间，筝玉突然感到一大滴类似水滴的液体落在自己的额头上，眸中微微闪过一丝不解：“秦勉，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秦勉微微止住脚步，仰头望了望天，道：“好像是下雨了。”
　　正说着，豆大的雨点便跟着滴落下来，一滴一滴，急促地砸在洁净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筝玉忙抬手拉起秦勉的衣袖：“这雨看样子下不小，快点走。”
　　秦勉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大门口的方向：“王爷他还在门外，我们这样走了行吗？不如还是请他进来吧？”
　　筝玉脚步微微顿了顿，本打算同意，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下去以后肯定又会纠缠不清，终是狠下心来：“他又不是傻瓜，还能真在雨中淋着？不用理他，我们快走！”
　　回到住处，雨已经下大了，筝玉脱下身上有些濡湿的外衣，搭在屋内的屏风上，走到隔壁屋内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然后觉得时候不早了，就回房休息了。
　　伴着哗哗啦啦的风雨声一夜安眠，由于睡得舒服，筝玉第二天早上醒的有点儿早，又因睡饱睡足不想再接着在床上躺下去，于是也便极为难得的早起了一回。
　　“姑娘，姑娘……”梳洗完毕，刚刚走出房门，筝玉还未来得及走下回廊的台阶，便听到院门外阿喜婶高昂的嗓门。
　　筝玉看着她匆忙地推开院门走进来，不禁有些好笑：“阿喜婶，又有何事？”
　　阿喜婶系着围裙空着双手走到近前，重重地喘息了一阵，道：“姑娘，大门口，我刚刚倒洗菜水的时候看到……”
　　“你看到什么？”筝玉看她一副事情很严重的样子，也不再顾及外面雨还在下着，忙提裙走下台阶。
　　“我看到……看到……哎呀，我还是带你去看看吧！”阿喜婶说着，抬手拉起筝玉的衣袖，快步向外面跑去。
　　一路匆匆，跑到宅院大门口，阿喜婶抬手拉开虚掩着的黑漆木门，指向外面道：“姑娘，你看，就是他。”
　　筝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门外铺满黄叶的松软地面上，萧逸云一身湿漉漉的站在那里，黑发白衣紧紧贴在身上，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怔怔地望了他一阵子，对上他柔润的目光，筝玉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你不会是在这里站了一夜吧？”
　　这一夜的风声雨声，她在屋里听着都忍不住颤抖，实在不敢想象整整一晚上置身其中会是什么感觉。
　　萧逸云轻轻点点头，有些吃力地向她一笑：“我说了，你若不答应，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直到你答应……”
　　许是因为淋了整整一夜的雨，身子有些撑不住，话未说完，便重重地跌倒在铺满落叶的土地上，昏了过去。
　　筝玉心中一紧，慌忙抬脚踏出门槛，伸手去扶他，一边焦急地道：“萧逸云，你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啊！”
　　“姑娘，还是快把他扶进去吧。”阿喜婶跟着踏出门槛，向近前走了两步，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