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集（下）

第四十六集（下）
14、杨俊家院子里，傍晚，外。
“弟妹！弟妹……”杨大妮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包袱，哭着喊着进了院子，踉踉跄跄地向着正房跑去。
正在做饭的山菊诧异地连忙从正房里出来，看见了杨大妮，又惊又喜地道：“哎呀！是大姑奶奶？……你咋就回来了呢，大姑奶奶？你这儿是咋地啦？”
“山菊！”杨大妮扑进山菊的怀里，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
山菊：“哎呀，大姑奶奶，你别哭啊？你这儿到底是咋地啦？”
杨大妮趴在山菊的肩膀上，哭得更厉害了。
15、杨俊家正房西屋，傍晚，内。
正在炕上无聊地用苞米粒喂着大筐里的大公鸡的周凤兰，听见外面的动静，疑惑地停了下来；透过窗户上的玻璃镜，向外看着。
良久，周凤兰急忙下了地，趿拉上鞋，向外走了去。
16、杨俊家院子里，傍晚，外。
杨大妮还在抱着无所适从的山菊哭着。
山菊手里拎着的水瓢不知道往那里放。
周凤兰从正房里急着出来，到了门口，又顿住，调整着神态，松弛着拿起窗台上的火柴，点亮着门口的灯笼，笑吟吟地道：“怎么啦，姐姐？……是不是在婆家又受了气啦？要是生气你回娘家来，那妹妹我可不依呦！”
杨大妮从山菊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看着周凤兰，嘴角抽动着，忽地跑过去，抱住了周凤兰：“弟妹……！俺想你啊，弟妹！……也想弟弟！”
周凤兰也抱着杨大妮，轻轻地抚拍着杨大妮的后背：“没事的，姐姐；没事的，姐姐！……过日子嘛，那有锅铲不碰锅底的？……我也想你啊，姐姐！”
周凤兰闭了一下眼睛，有泪水滚出来。
“可是他……总打俺？婆婆……也打俺。公公……也骂俺。”杨大妮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告诉着。
山菊也走过来，在一旁看着。
周凤兰：“就为什么呢？全是他们的错吗？”
杨大妮抽噎着：“他……五马……倒六羊，……喝酒，……嗯嗯嗯，……还搁外面……骗女人……的玉镯子……卖给日本人。……俺……不让他……跟日本人来往，一说他，……他就……打俺！”
周凤兰愕然着：“怎么就会这样呢？”
山菊在一旁也气得愤愤儿的：“就等俺说给大憨，让大憨也去打他！”
周凤兰厉声道：“山菊！”
山菊被吓了一跳：“在、在呢，大少奶奶；你就要做啥，大少奶奶？”
周凤兰又缓和道：“……你这不是在劝架吧？人家两口子的事，你能管得了吗？……大姑奶子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来诉诉苦处，咱……也只好听着，帮着解解心宽，劝一劝。……人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别的，咱就能帮得上吗？哪家的日子没个水瓢碰缸沿儿的时候？娘家的人要是都凭着胳膊粗力气大去打，那还怎么都安下心来过日了？就谁叫我姐姐她性子软，又没个心计呢？……你说是吧，姐姐？”
杨大妮没了主意，道：“俺……知不……道，弟妹！”
山菊也在一旁道：“俺知道啦，大少奶奶。可俺就是……看着大姑奶奶总受气，这心里气不过。”
周凤兰朝着山菊挤下了眼睛、努了下嘴，示意山菊别在多话，然后又把杨大妮推开一些：“行啦，姐姐。人都说，家丑不让外人道；会做媳妇的呢，两头儿瞒，不会做媳妇的呢，才两头儿传！……虽说咱都不是外人吧，可总还有个内外之分，你说，是么，姐姐？……也再说了，让大伙儿都知道了你在婆家受气，你的脸上……就好看；嗯，姐姐？”
杨大妮羞怯地笑了。
周凤兰又道：“……走吧，进屋去。妹妹让山菊给你煮面，吃完啦，再让葫芦送你回去！……你呀，是生气跑回来的，我可不敢多留你，知道吗？……等你过三过五的没事情啦呢，妹妹再让葫芦去接了你回来，咱们再好好的团圆，你说呢，姐姐？……山菊，你去吧，给大姑奶奶煮碗热汤面，放俩鸡子儿，也多煮点儿！”
“俺知道啦，大少奶奶！”山菊绕过周凤兰和杨大妮，进屋去了。
杨大妮用衣袖擦了下眼泪，一边迈步向屋子里走着，道：“弟弟呢，福头呢？咋没出来？”
周凤兰一下子愣住了：“福头？……他没去你哪儿？”
杨大妮又停住，回到门外：“去俺哪儿？……他就啥时候去的？”
周凤兰：“不是你……让人来接的他吗？”
杨大妮：“俺啥时候就让人接他啦？”
周凤兰懵了。
山菊也从屋子里跑出来，道：“就咋地啦，大少奶奶大姑奶奶？难不成，小少爷……就被人拐跑了吗？”
“啊？……弟弟，福头！”杨大妮扔了胳膊上的小包袱，向着屋子里跑去，刚进去又脚踢脚绊地出来，向着大门口跑去，“福头，弟弟……”
周凤兰打了个激灵：“快，山菊，快去把大姑奶子截回来，先别声嚷！”
“大姑奶奶……”山菊向着杨大妮追去。
周凤兰身子摇晃着，渐渐地瘫了下去。
17、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一盏用破瓦片做成的油灯下，破衣啦撒的张晋在抠抠索索地数着手里的硬币和纸币。
一旁，张浩眼巴巴地看着；张发财鼻青脸肿、伸着一条受伤的腿蹲坐在那里，仰着脑壳无精打采地抽着烟。
“爷爷，俺这儿还有一毛！”张浩举着脏兮兮的手，向张晋伸着。
张晋顿住，看着张浩手里的硬币许久，无声地拿了过去，数进数着的钱币里。
18、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隔着不远处，蛾子正在一个用木棍吊着的小锅里煮着饭。炉火熏得她直流眼泪，她不住地用衣袖擦着眼睛。
蛾子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然后，站起来，仰头沉思着，继而，向着张晋走过来，道：“爹，俺想着，明格儿家去上上坟，完后，告说杨家的大少奶奶一声，咱们再走远点儿。……这儿……天快冷啦，镇子里的活儿不好干啦。”
19、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张发财身子一震，但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
20、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张晋又顿住，眨巴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张发财，良久，叹着气，无奈地道：“唉……！可咱……就还欠着……东家的……赔命钱，走远喽……就……成吗？”
蛾子：“咱也不能就恁么想，爹！……咱的祖坟还搁这儿呢，不管走多远，咱还是要回来的。……杨家的大少奶奶也没逼过咱，可咱也得快着点儿把钱给攒够了，去给她圆上。……就还得想个法儿，咋也得再弄个窝儿啊！……老恁么着，又咋是个长法儿呢？”
张晋：“可……东家……就还信得过咱……走远喽？”
蛾子一边揪下衣襟上的一段线头，把张晋数好了的纸币绑在一起，道：“俺见杨家的大少奶奶可不一般呢！……你没听她说吗，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可俺也看出来啦，她也不想让咱的孩子们冤冤相报。……咱走远点儿，也是为着快点儿攒够了一泡钱给她圆上。也再说啦，她也没老是搁人儿遛着咱，不还是就信得过咱吗？……也没准儿，她也根本就没指望着咱，能圆上这赔命钱，也就是那么的说说。”
张晋：“那咱……更不能……就再丢了这份儿信义和人性啊，这儿是对咱……多大的恩惠啊！……俺就还能活几年儿呢？还不都是……为了，浩……他们吗？……俺……这儿都是……造下了……啥孽啊？”
蛾子：“也行了，爹。……俺也知道你就不咋愿意离开这儿养咱的地儿，可咱……就还得活着啊！”
张晋：“那你……就把这儿钱，也给……大少奶奶，捎回去吧；俺这儿……已经攒了七块啦！可就还差着……好多啊啊啊……”
张晋说着，咧着嘴哭了起来。
21、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张发财耷拉下脑袋，把烟蒂在地上按灭，费力地站起来，拐着腿走了出去。
22、废弃的屋子里，傍晚，内。
“哎，你要去哪儿，他四叔？等会儿就吃饭啦！”蛾子愈要去追上张发财，又回头劝说张晋道：“……爹，咱不着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儿，咱能翻身的，啊，爹？”
张浩拉住张晋的胳膊：“爷爷，就还有俺呢，俺也能干活……挣钱！”
张晋拍着张浩的手，道：“唉……！不……着急，不着急，爷爷……不着急！可就是……苦了……你三娘了啊啊啊……”
“爹！……你看看你，又说啥呢？那将来，俺还不是得埋在咱张家的坟地里去？咋就苦了俺了呢？”蛾子一边向粥锅前走着，道。
“唉……！就可惜了的咱那祖坟呢，在俺的下一辈儿上，就少了恁大的一片……”张晋无助地摇着头，苦涩不堪。
张浩靠在了张晋怀里：“爷爷……”
23、杨俊家正房东屋，晚，内。
杨大妮靠在炕沿上哭着，嘴里一边磨叨着：“……这儿可咋办呢，这儿可咋办呢？”
山菊也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哎呀，咱不害人，咋就也没提防着点儿别人害咱呢？”
24、杨俊家正房东屋，晚，内。
周凤兰挨着柜子站着，镜子里反射回她沉着思考的样子。
周凤兰转过身来道：“都先不要着急，就让我好好的想想，就是什么人，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呢；好么？……山菊，你也不要忙着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大憨，大憨性子还不太稳，有他的主意，一旦他知道了，还不知道又要填出什么乱子来。那样反倒更不好办，你说，是么？”
山菊情绪稳定了些：“可是大憨……他听你的！”
周凤兰：“他是听我的，对东家也有些愚忠，让我放心，可他还有他自己的准主意，遇事也好一根筋，你也没发现吗？……也再说了，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又该叫他去做什么呢？”
“嗯！那俺先不和他说。”山菊信任地看着周凤兰，蓦地又道“……要不，咱们报官呢？”
杨大妮也抬起头来：“对，弟妹，俺去报官？！”
周凤兰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就是退一步说，你还能指望着保安队，尽快的给咱破了这个案子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不能声张出去，不能就叫什么人都知道了，咱们才可以想办法。……反之呢，你就不怕福头有个什么危险吗？……我觉得，拐了福头去的人，多数的时候，还是冲着钱吧？”
杨大妮：“可咱家……哪儿就还有钱呢？”
周凤兰：“这个，也先不急，咱就先暗暗地打听着，等有了消息再说，你看……行吗，姐姐？”
杨大妮犹豫了一会儿：“俺……就听你的，弟妹！”
周凤兰又冲着山菊：“也先不要让葫芦，和葫芦家的知道！”
山菊：“俺……记住啦，大少奶奶！”
“可是俺……俺的弟弟，福来……”杨大妮扭身趴在炕上，又抽泣起来。
周凤兰冲着山菊又道：“你先去吧，就给大姑奶子先煮碗面来，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
“那俺去了，大少奶奶！”山菊说着，走了出去。
周凤兰也徐徐地走到炕沿前，脱鞋，上了炕。
25、喜鹊家窑洞里，晚，内。
窑洞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
杨大憨侧躺着，睁着眼睛。
马华平躺着，眼睛看着窑洞顶，低声地说着话：“……下一步呢，咱们的主要任务，就还是要把群众组织起来。只有发动了群众，咱们才能有组织有计划地去和鬼子斗；而不是靠……个人的单打独斗，去和鬼子拚。靠哪一个人的力量，是赶不走鬼子的……”
杨大憨先还听着，渐渐地，眼皮打架，闭上了眼睛。
马华：“……就像杨先生说的那样，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群众都发动起来了，你这个地方这样，他那个地方也这样，积少成多，自然的，久而久之，也就削弱了敌人的力量。……当然了，话还是要再说回来，你也许会说，杨先生他，不也是单打独斗吗？可你也应该再想想，杨先生的哪一次行动，不是经过周密的准备和计划的呢？所以，鬼子他找不到破绽，就无法施行报复。这就是斗争的艺术性。你说，是不是这样？”
许久不见杨大憨反应，马华诧异地扭头看去。
原来，杨大憨已经喘息均匀地睡着了。
“唉！……这个大憨同志，怎么心里就没啥呢？”马华叹息一声，又给杨大憨拉了拉被角，自己也打着哈欠，睡去了……第四十六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