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生间隙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心生间隙
　　山风呼啸，大雪纷飞，镜湖后山洞穴入口处却一扫往日沉寂。
　　忽明忽暗的火盆下，众喽啰正热火朝天的抬着一口口铁皮木箱往洞里走去，人人面泛红光，很是兴奋。
　　一名负责搬运的中年汉子趁歇息的空当，乐呵呵向同伴道：“天寒地冻的，兄弟们正愁没有多余粮草过年呢，这下可好，总算能过个肥年了！”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那赵四公子经商有道，富可敌国，劫他一回根本不算什么！”一侧的年轻汉子轻嗤一声，撇嘴说道。
　　见两人说的起劲，走在前面的老者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神神秘秘道：“郡王府家大业大，这点钱银对人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王府因此遭到重创，这巧合才是最致命的！”
　　“哈哈哈，皇室窝里斗，老子最爱看这样的戏目了！”
　　“还是大当家运筹帷幄，目光深远，弟兄们总算扬眉吐气，干了票大的！”
　　就在几人眉飞色舞的当口，凌天霁阔步走了过来。
　　还是洞口把守的小喽啰眼尖，高呼道：“三当家来了！”
　　众人倏地噤声，为首的汉子忙陪着笑脸，一脸殷勤：“三当家您看，这回的收获是真不小，可把大伙儿乐坏了！”
　　凌天霁眉心一蹙。
　　他耳力甚好，方才几人的话他自是听得清楚。略略扫过眼前小山似的木箱堆，面色愈发阴沉了起来。
　　此番大捷，不但抢了珠宝无数，还有不少来自西域的马匹，令全寨上下一片欢腾。原本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可王府出事的消息令他震惊无比。
　　看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眼下他总算明白行动时为何易云兴要他回避，将他支开去办另外的事了！
　　说好只针对赵缙，没料到眼下竟是将整个王府牵扯了进去！想到义弟和青鸾的处境，那凭空降临的谋逆罪名，令他心急如焚，无法镇定。
　　“三当家您一路劳累，不如小的先送您回寨子歇息？”见他面色不虞，负责看管物品的小头领揣揣提议。
　　“大当家在哪？”凌天霁俊面寒霜笼罩，薄唇微启间，语气异常生硬，不亚于周遭的寒冰积雪。
　　那小头领忙急急垂首道：“在……在校场，眼下正在督办晚上的庆功大会……”
　　庆功大会？！京师离此甚远，他们这头刚一得手，城中便有禁卫军带着圣旨闯入了王府，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凌天霁心头一沉，一声冷哼，转身疾步向寨子走去。
　　当最后一缕夕阳洒向雪白耀眼的山顶时，阴寒空旷的校场已热闹了起来。
　　擂台下架起了数口大锅，众喽啰在单虎的指挥下，杀猪宰羊，备足美酒，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规模堪比过年。
　　“大哥你看，寨子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哩！”单虎呵呵笑着，面上抑止不住的兴奋。
　　相较于他，易云兴显得冷静许多，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两只铁核桃，道：“是啊，消沉了个把月，总算扬眉吐气了一遭！”
　　“最近寨子新添了不少兄弟，粮草甚为吃紧，这一票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单虎浓眉一挑，附和道。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易云兴身形一顿，若有所思扭头问道。
　　“大哥放心，有万兄弟劝说，秋娘妹子一早便去了建康城，相信定已办妥！”单虎微愣，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忙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那就好。”易云兴轻“唔”了声，沉吟道：“此计虽是为了大局，却终究有些不合规矩。至于三弟那儿……“他犹自说着，冷不丁抬头，却见单虎神色古怪，微怔间转身一瞧，却见寒风呼啸的山口处，凌天霁肩披雪花，显然静立多时了。
　　“三弟！”单虎率先出声，大步迎了上去：“好小子，办事倒挺利索，居然能在日落时分赶回……”
　　“怎么，两位哥哥不希望小弟参加庆功宴麽？”凌天霁口中应着，眼神却是无比锐利的扫向易云兴。
　　“三弟哪里话！我与大哥正念叨你呢！”单虎讪讪一笑，好脾气的解释着。
　　凌天霁冷冷一笑，大步向擂台迈去：“这么大的行动，想我也参与过筹划，谁知关键时刻大哥却将我派至别处，不知到底是何用意？还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弟……”易云兴避开他咄咄的目光，神色有一霎那的难堪。
　　“寨中大小事务向来由两个兄长说了算，我凌某倒也乐得清净。可是—”凌天霁话音一顿，目光凛然的睇向两人：“明明说好只劫货物，为何要将整个王府牵扯进去？！”
　　“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请大哥解惑。为何兄弟们一得手，郡王府就会有大批禁卫军包围？那圣旨又为何到得那般及时？要知道谋逆乃是大罪，单凭这一条，便可令郡王府难以翻身！这一切的一切，恐怕不单是巧合那么简单吧？！”
　　他与语调不高，却句句铿锵有力，一声紧似一声的质疑更是逼得易云兴险些招架不住。
　　“三弟！”他皱眉低喝了声，以饰心虚。
　　“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凌天霁星眸一沉，俊逸的面色隐隐腾起一抹怒意：“事到如今，大哥还不打算据实相告麽？”
　　“二哥你来说！”凌天霁颇为失望了瞥了他一眼，扭头对单虎道。
　　“唉，三弟……”单虎很是为难的搔搔光头，闷声道：“你今日为何这么大反映？此番大获全胜，你应该高兴才是。不管如何，大哥都是为了全寨几百号人，他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凌天霁紧盯一言不发的易云兴，冷声道：“二哥不必多言，我只想听大哥作何解释！”
　　“也罢！”易云兴黧黑胖腴的脸上很是不自然，他幽幽转身，叹道：“你猜的不错，二弟也说对了一半。这件事的确是我一手策划……”
　　“你何要那么做？”尽管早已猜到真相，但亲耳听到仍是激愤不已。
　　“咔嗒”一声闷响，掌心转动的两颗铁核桃倏地静止。易云兴掀眸，目光幽深，直直睇向凌天霁：“为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况且此战并非只为我一己之私，而是关系到全寨人的温饱，我有选择麽？”
　　“于是你便不顾寨规，打着响当当的名号官匪勾结，陷郡王府于不义？！”见他一脸理所当然，凌天霁心肺都快气炸：“大哥行事向来义字当先，你这样做，跟小人行径有何分别？！”
　　“别他娘的上纲上线，对老子指手画脚！”易云兴勃然大怒，鹰眸中满是不耐和阴鸷：“年轻人血气方刚，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想当初三弟也是名噪一时的名捕，如今却栖身镜湖山，整日与我等匪类为伍，这又算不算是官匪勾结？！”
　　“你！”凌天霁面色大变，只觉心头的滔天怒火瞬间被点燃。热血蹿脑的一霎那，他欺身上前，一把攥紧了易云兴的前襟，失控吼道：“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何时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三弟，你是要以下犯上麽？”易云兴并不出手，直视凌天霁通红的星眸，凉凉提醒道。
　　“有何不敢？！”
　　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一侧的单虎大惊，急急扑上前劝道：“大哥，三弟！有话好好说，切勿伤了兄弟和气！”
　　“此事与你无关，二哥你别管！”凌天霁目光如炬，切齿吼道。
　　“三弟—！”单虎浓眉一皱，大声道：“大哥此番的确过了些，到底是一番好意，你又何必与他置气？他若不把你当兄弟，又何必费尽周折让秋娘去接应那王府小娘子，还替你寻好出路？”
　　什么接应？什么小娘子？
　　凌天霁微怔，攥紧衣领的大掌松了松，反复咀嚼着单虎的话，忽地大惊，难以置信的望向易云兴，颤声道：“你还做了什么？！是不是映月她……你为何插手我的事？！”
　　“年轻人，终究是冲动了些。方才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你对我屡番猜疑，却让大哥无法忍受！”
　　易云兴拿开他的大手，慢悠悠理好袍领，沉声道：“自你入寨以来，我们兄弟三人亲如一家不分彼此，我欣赏你的才华，佩服你的能力，更放心的把寨子交予你和二弟打理，才有了这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毕竟为匪，那诸多寨规对弟兄们来说形同桎梏，有多苦不堪言？你想效仿芙蕖出淤泥而不染，你想改善寨中风气，我都可以依你，但事关全寨生计，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这是在狡辩！”凌天霁愤然道。
　　“随你怎么想。”易云兴恢复了一贯的神色，面无表情道：“你有你自己的坚持，大哥从未勉强过你。眼下你做好人，恶人由我来当，有什么不对？”
　　“无论你如何开脱，也难以抹掉嫁祸郡王府的事实！”凌天霁冷嗤一声，无法认同。
　　“我与蒋翰林的确有过协定，我也不想否认。”易云兴慢条斯理道：“他为功赏，我为财帛，本也无可厚非。谁曾想这小老儿是个狠角色，直接设计扳倒了郡王府。”
　　“大哥，我派出去的手下已探得消息。”久未出声的单虎适时道：“据闻那蒋府与郡王府上一辈曾有过恩怨，这次公报私仇，怕是蓄谋已久。”
　　凌天霁眼下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想到单虎方才的半截话头，他急急追问道：“二哥方才所指的接应又是怎么回事？”
　　单虎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凌天霁听罢面色苍白，大冷的晚上，掌心一片汗渍：“你、你借我之名，要将映月带走？”
　　“并非带走，不过是替你做了个决定。”易云兴拈了拈下颌浓密的胡茬，出言纠正。
　　对于这不受控制的局势，凌天霁又惊又怒：“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凭什么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欸，三弟，你完全误解了！大哥也是一片好意……”见他情绪激动，完全不似平日稳重，单虎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错，大哥始终是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有理由。”凌天霁牵了牵唇角，看似在笑，却毫无温度可言：“谢谢他的一番好心，但还请他就此罢手。小弟还有要事，容我先行一步！”说罢不顾单虎的挽留，神情决绝的转身离去。
　　晚间山风更甚，寒意寸寸蚀骨。
　　出了校场，凌天霁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倾塌，心乱，步伐更乱，漫步目的来到寨顶，却见贴身小厮气喘吁吁的寻了过来。
　　“三当家，三当家！城下酒坊捎来消息，说是十万火急！”
　　凌天霁身形一顿，踏出去的步子硬生生收了回来。他倏地转身，凝重的面部表情令小厮愈发有些紧张。
　　“在、在这里……”小厮急急递上一枚暗黑的物件和信。
　　见到腰牌的一刹那，凌天霁心头一直潜藏的不安差点尽数涌出。强压下心头慌乱，揣揣打开信纸，却见上面只有几行娟秀小字：“天霁如晤。朝堂风云突变，清剿谋逆之举如火如荼，王府也未能幸免。吾初为人母，念及稚子无辜，故书信与汝，烦请远赴湖州救出小世子，以保他性命无虞。青鸾代为谢过。”
　　匆匆看完信笺，凌天霁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想到世子的安危，心又莫名的揪紧了。
　　将纸笺揉碎，不动声色抛至足下悬崖。望着零零碎碎的纸片融入雪沫之中，他的心再一次被深深震撼到了。
　　这便是真实的映月，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女人。都这个时候了，对自己的艰难处境只一笔带过，却对数里之遥的小赵荃甚是挂念……
　　她的善良和坚强，果敢和大义，足以令他痴迷终身。哪怕今生注定与她擦肩而过，他亦不悔。
　　对于她的托付，凌天霁自是万般重视。他转身，唤过不远处的贴身小厮：“备马！速去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