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回临安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回临安
　　五日后。
　　三九严寒天，大地冰封时。寒意似乎无孔不入，哪怕刚刚哈出热气，也能在空中凝结成水滴。
　　此时临安城已笼罩在深深阴霾之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尽管朝廷再三封锁消息，但各种小道消息仍是满天飞，人们议论的话题无不与前太子有关。明面上，作乱一党均已作了处置，可是谁都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
　　城内某处，一座不甚起眼的宅子内，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赵璟之一到京城，便被禁卫军黑巾蒙面，连夜带到了这偏僻荒凉之所。他的两名侍从，佑安、佑宁也不知带去了何处。
　　好几天过去了，除了每日静坐房中，遥眼日升月落，他根本没有丝毫自由。蒋汝兴顾忌他的身份，倒也没过分苛刻，饭食热水还算供应正常。
　　可越是这样，他心头越是焦躁。不但面圣的要求多次被驳回，连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杨皇后也亲书手谕，要他在此好生调养，静研医术。她虽寥寥数笔，但字里行间里斥责意味颇浓。
　　赵璟之几乎能想象出他这位皇后表姑母一脸铁青的样子。
　　他叹气，心知郡王府这回是当真碰触了她的逆鳞。所以，自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谋逆是大罪，哪怕郡王府曾战功显赫，深受先帝庇佑。一旦赵缙落网，整个罪名便如板上钉钉，无力回天。
　　瞥了眼门前窗外隐隐晃动的人影，赵璟之烦闷的在房里踱来踱去，桌案上尺余来高的医药典籍哪里看得进去。
　　在这陌生破旧的小屋内，他度日如年。
　　外界一切悉数被隔绝，他不知眼下局势如何，四哥有无性命之忧，王府是否无恙，还有她……
　　想到青鸾，眼前不由浮现出她泪眼迷蒙的样子，就那么的安静的，担忧的，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心顿时疼的一缩。
　　临走前夜，两人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冰释前嫌，谁知第二日却已是天各一方，留下无尽遗憾。
　　月光清冷，透过窗缝，漏下一地碎玉，似满腔无从倾诉的牵挂。宛若疲倦的狼，他轻轻阖目，彻底尝到了无助之感。
　　她，还好么？
　　就在城内另一方，尚书府侧门微启，来了位一身黑袍人：青鸾。
　　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在王府侍卫的秘密护送下，她总算顺利到达。
　　黎家兄妹接到密报，在院口等候多时了。兄妹几人相见，顾不得寒暄，青鸾便急急问：“姑丈呢？可在府上？”
　　“在是在，可是……”黎玉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青鸾微冷，不明其意的望着平日活泼伶俐的小姑娘。
　　黎晏殊叹了口气，补充道：“爹已被皇上勒令在家休养，短期内不必上朝。连上奏的折子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什么？
　　青鸾掉头看他，虽早已猜到这点，然而亲耳听到时，仍是有些吃惊。
　　“不但如此，连罗御史、林大学士、蔡郎中，但凡与我爹上书求情的大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郡王府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青鸾身形一僵，冻得通红的脸瞬间变白，整个人只觉有千斤万斤重，再也挪不开步子。
　　“姐姐小心！”黎玉娇眼疾手快，一把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如此说来，想要为郡王府脱罪的希望是彻底破灭了……
　　想到老太太痛心疾首的叹息，暗暗垂泪的场景，她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赵素娥快步走了出来。
　　“姑母！”她张了张嘴，再也控制不住千头万绪，泪如雨下。
　　赵素娥心里一酸，眼眶儿蓦地一红。方才青鸾那声“姑母”，而不似平日唤她“义母”，想到娘家境遇，顿时心头痛如刀割。一旁的黎玉娇小嘴一撇，也嘤嘤哭出声来。
　　“我儿！山遥路远，真是难为你了！”她含泪扶起青鸾，哽咽道。
　　“娘，隔墙有耳，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黎晏殊较为冷静，环顾四周后低低提醒道。
　　“对对对，屋里说话。”赵素娥揩干泪，急急将她扶进了内室。
　　一番寒暄后，有府中老仆送来饭菜。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赵素娥在一旁心疼的为她夹菜。当得知老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时，她一脸忧心忡忡。
　　“缙儿实在胆大妄为！都怪兄长平时疏于管教，才会闯下这滔天大祸！”她痛心的拍拍桌沿，叹道。
　　“娘，小四儿行事张扬，没轻没重不是一天两天了，亏您以前还老是拿我跟他比，夸他天资聪颖、是经商的好手……”黎晏殊撇撇嘴，半讽道。
　　“混张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赵素娥气得发抖，顺手抄起茶盅，向他砸去。
　　“娘亲息怒！孩儿不敢了！”黎晏殊怪叫着上跳下蹿，刚拉开房门，便对上老爹那张万年不变冰山脸。
　　“父亲。”他缩了缩脖子，无比恭敬的唤了声，不等黎华勋出声，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夫人，悲伤肺，怒伤肝，你又忘了。”只有面对爱妻时，他才会言语温和，耐心十足。
　　“女儿见过义父。”青鸾忙不迭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多食些。“他点点头，自赵素娥身侧坐下，见妻子面上仍有余怒，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这极为寻常的一幕，却无端勾起了青鸾的泪眼。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两个男人，一个是她负了他，一个眼下杳无音讯、生死未知……
　　她想要如义父义母般恩爱如昔、平淡到老的感情，这再寻常不过的心愿，却仍是遥不可及。
　　见她神思恍惚，心事重重，赵素娥伤感的握住她的手，道：“苦了你了……”说罢扭头看向丈夫：“最近可有新的消息？我派给太皇太后的报信的人呢？可有回来？缙儿那边有消息没？”
　　望着一脸急切的妻子，黎华勋喟叹一声：“夫人问题太多，教下官先回答哪个？”
　　 赵素娥秀眉紧蹙：“全部。”
　　“宫中消息太过严实，暂无所获。缙儿那边也无音讯，以当下的局势，怕是早已离开京城避风头去了。至于太皇太后那边……夫人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为何？！”赵素娥不满的睨了他一眼，有些烦躁。
　　“自先帝去后，太皇太后便去了东陵行宫，说是颐养天年，不过是想避开纷争。朝堂之事，又岂是她老人家做得了主的？”
　　这些道理赵素娥岂会不知，可事到如今，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实在不行，我明日一早亲自去趟东陵。”她咬牙，神色果断。
　　“夫人……”黎华勋叹气，妻子的性格他最清楚不过，便也不再多劝。
　　“老爷不会也怕黎府遭连累罢？”赵素娥冷冷一笑，轻哼道。
　　“夫人！在孩子们面前休要胡言。”她话音刚落，黎华勋便沉着脸道：“你我夫妻成亲数年，怎能一赌气还使小性子呢？老夫若是那胆小怕事之辈，便不配做你夫君，更不配做殊儿娇娇的父亲！”
　　“那你为何这几日长吁短叹，闭门不出？！”
　　“本来朝堂之事已够烦心了，前两日邵家又派人退了亲事，我是怕你心里郁堵，不知如何疏导于你……”黎华勋娓娓说着，语调不急不缓，其间却隐隐透着宠溺。
　　夫妻俩的谈话看似平常，实则无比温馨。青鸾不好意思打扰，当听得那句邵家退婚时，不由悄悄看向一直玩着小八哥的黎玉娇。
　　似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小姑娘冲她点了点头，又低头逗弄八哥鸟儿去了。
　　望着她单纯美好的模样，青鸾好生羡慕。想到自己，不由笑容渐隐，心头涌出更多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