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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布衣丞相到 禅师扫地时

心归处 肥宅胖女 2025-01-05 14:45
第三十二章 布衣丞相到 禅师扫地时
  “丫头,你说慈缘方丈是在玩什么?”云铎手上的折扇一起一落地扣着桌面,神色淡然比之慕惠更有超脱到了彼岸的姿容。云素望他这般,也不回应什么,只是接过金玲递上的新茶——凌色,作恭敬状奉至云铎眼前。
  见云素如此,云铎微微一愣,而后笑叹:“这茶倒是新异,有个这样的师兄也不错……”
  云素:“……哦?”手上微微一顿,眼色更加笑弯:“师兄到底是年纪小,辈分低,父亲倒是捞不到这个好了,想来也是可惜。”
  云铎:“……”
  云素抿嘴一笑,故意深深望了云铎一眼,在后者对上目光同时又是一副俏皮模样:“父亲这是怎的了?”不待他回应什么,云素又垂了目光:“说来,倒是不能再陪着父亲了,若是旁人还就罢了,偏偏……女儿不是寻常家的女子,若是初六前不能回到王城……”
  原本放得轻松的心情在云素这么一句后立刻有了变化,云铎的眉几不可见地一皱:“嗯……也是……”
  可,却又何必?
  若是寻常人家,身畔有良人常伴,膝下有爱子承欢,何等快活?为何就只是你,定要扑身王城金銮,步上九五大位。这般君临天下,丫头你真的是高兴的?
  “丫头,随为父回西疆王府罢,”云铎望向云素的眼,笑得勉强,“你这般,教为父错以为,这天下男人都死绝了。”
  “父亲这话,可是觉着女儿担不起这天下大任?”云素掩了笑意,眉梢微微一沉:“父亲真是多虑了,身为女子也不一定就只能躲入闺阁,任他万事变迁而充耳不闻,蔽目不视……最起码,女儿不能那般……”
  令我作鱼肉,而他人作刀俎定我生死所向,情思所往。
  “丫头,不累么?”云铎晓得说不动她了,可既然认了这个便宜女儿,该说的话自然一句不能少。云素瞧他已然垂低了脸,抬手覆额,脸上神色刚好挡了个严实,便敛了那稍有严肃的神色,淡然而笑:“从来不累,父亲真是多虑了。”
  从来不累?她竟敢这么说?!云铎心里暗叹如此:若是现下有江檀墨在,有邺池鸢在,有慕天在,有金玲在,有雪影在……
  他们之中若有任意一人在,云素,你是否还敢大言如此?
  于是,四月初二的日子,云素云铎启程向王城方向行去。与之同时,广门寺僧人能禅也已然被捆成了个粽子,扔在慕惠面前。慈缘并着其大弟子枯禅悄然避开,静禅不愿过多理会,拽着远禅对慕惠道是寺中多项事宜急需打理,不便惩戒这坏事僧人,就教慕惠私了便罢。慕惠乐得如此,从寺中找到了早年慈舟的两个嫡传弟子——莫禅悔禅在旁协理,好教人以为,此番惩戒乃是佛令,算不得私刑。
  可佛心慈悲,多以感化为主,自不服老的慕惠是否有那耐心,便不得而知。
  四月初六,群臣朝拜。
  大殿之上触目辉煌,气氛也如往常一般肃然沉寂,往常从不到朝的镇国上将军仍旧缺席,可那被群臣力推上位的布衣丞相江檀墨,却意外非常地出现堂下:神色淡漠,眉目间微有冷利,傲立于百官之前,通体的墨色锦袍更是乍眼。群臣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均不知这中原第一茶商——亦是他们被逼而力推直上的丞相大人是怎么个意思,单纯地荒唐一把讨好女皇,向他人示威?或是,另有所图?
  朝上左右两位老丞相皆是怒目望着这招摇不已的江檀墨,可他们到底也是没奈何的,毕竟那江檀墨的丞相身份在那儿放着,身后明显是上将军慕天撑着,他们虽能肯定慕惠不会为难他们,可慕天……
  谁敢肯定能在他手上落个安然?
  现下里,信服于他更是全无不可。毕竟是百官力推,上将军保荐,女皇朱笔批过,靖国有史以来首位布衣丞相,他江檀墨招摇得还真是理所应当。
  可既然是招摇的,便有挑衅的名目。右相司徒青上前一步:“女皇陛下,江大人位居相位,却是如此做派,不行官礼不着官袍,实在有伤体统。”稍顿了一会儿,殿上那女皇却未有半声响动,司徒青见状不对,声色更激:“陛下,江大人此举,怕是有意瞧轻朝堂,瞧轻陛下!”
  这老东西……江檀墨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全无异样神色,抬手望了云素一眼,却蓦然捉着了她眼中那抹看好戏的神情,心里一动,脸上也露了笑,而后低首:“微臣现下虽居相位,可到底也只是一介布衣,所谓‘布衣丞相’之名,微臣从不敢忘。”这言语一出,那堂下群臣怕是皆在心中狠狠骂他了,就连殿上云素也是一愣,而后心头微笑:你身上所着若是布衣,那天下华服岂不皆是褴褛?
  “既然已不知深浅地步入朝堂,混迹众位大人之中,自然更要时时警醒自己莫忘了本来身份。可毕竟,众位大人苦心力推,又有女皇朱笔之字,微臣若混迹众位大人之后岂不是天大的怠慢,思量万千,微臣只得行事如此,祈愿女皇陛下及众位大人谅解。”一番言辞诚恳不已,云素都微微一愣,心底暗笑:到底是师兄,脸皮厚得不错,瞎话编得更是不错。
  “江大人倒是巧舌如簧!”司徒青冷声而道,左相上官止微微咳声以警,却惹得堂下众臣窃窃唏嘘,皆是不带脏字地问候着江檀墨那一身价可连城的锦袍。司徒见此,微有得意之状,稍一抬头却见云素一双冷厉的眸子直直望下,顿时垂首,作臣服状。
  短短的唏嘘之声在司徒青垂首臣服之际,也甚合时宜地息了下去。瞬时的静寂自然十足诡异,可只要稍有脑子的便会知道,殿上君王虽是一介女流,却是他们不得不从不得不服的人物,不止那张冷面慑人心魄,助其登上帝位的莫名势力更是不容不顺之意。
  “朝堂之上如此放肆,是谁教的?!”云素言语作怒意喝出,“这朝堂是谁人朝堂,天下是谁家天下,卿等可还记得?”云素神色更淡然不少,甚至带着些微笑意望向江檀墨——可言辞冷厉如斯,又有谁敢轻易抬首瞧见这般情境。
  “淮州地界大旱,朕已允了当地巡抚开仓;南湾匪类横行,朕也已派人审查轻重……”淡然言语随意而出,全然就是漫不经心的声线,“若还有大事的,便就此奏上——若还是就江丞相如今作为而道,便不必费舌。”
  清冷的声色里,没谁敢多说什么,虽然总有人自我安慰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到底这朝堂是随着云素的意静到了诡异境地。不过半刻时候,正待金玲欲呼出“退朝”时候,司徒青再次上前:“陛下,将军府老将出马远道广门之事,江湖上已经……”
  “江湖之事拿来朝堂上说,司徒大人还真是……”此番,不待云素开口,江檀墨已然出声:“莫不是老将军无事一身轻,又可随意游逛,随时拜访老友……司徒大人嫉妒了?”
  “这般……”顺着江檀墨的话,云素也刻意放轻了语调,“算来,右相也确实……”
  “微臣绝对不敢,微臣只是心下有惑,值此多事之际,慕家老将军却……未免避重就轻……”司徒青正想着触此下了霉头,正是该表表自己心系天下之劳苦好教自己身份在云素心里能够高一些,却真是打错了算盘。
  “避重就轻?”云素反问一声后便住了口,一个眼色投给了江檀墨。江檀墨无奈一笑:“司徒大人,虽身负老将军之名,可慕家慕惠究竟是何身份……大人莫不是上了年纪需要好好休养些日子,把这些事儿都捋上一遍?”
  “……”司徒青无言而对,云素轻声而叹:“说来,尔等是以为朕清闲得很了,江湖上的事儿都要拿来扰扰朕的心思?”言句之末,清冷之中已然颇具威势。朝臣闻此,异口齐呼:“微臣不敢!”此声一落,司徒青已然跪下:“微臣大罪!”
  “退朝!”金玲见势不对,高声呼出,随即便扶着了云素的手臂,低声:“夫人走罢。”而后向江檀墨处望了一眼,立时便得了回应。
  云素知晓金玲意思,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几分。伴着那一声固有的“万岁万岁万万岁”,苦笑一声,步出朝堂,江檀墨随即跟上。
  从来就不喜欢这“万岁”之呼,可是一旦坐拥天下,登上了高于万万人位置,“万岁”太是应该!贵万万人之尊贵,自要承万万人之所承,如何敢想什么早死早超生。
  “若不是师兄,我这副身子……”云素一手扶额,金玲皱眉,没敢接上一句什么。
  “罢了罢了,若不要这般身份,还要我继续给谭苍炎当皇后不成?”声音中颇是不屑之息,在江檀墨听来却倍添无奈之意。
  是了,除了做女皇,你还能做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帝王之土,他想要你,只要你没有至尊的位置,如何跑得掉……
  唉,早就该杀了他的。
  “步子快上些没什么大碍罢,要我跟在你们身后还真有点憋屈……”江檀墨抱怨道,“素素,你走得再慢那些药也是躲不过的,若在外面待得久了可要吃得更多,你想想清楚。”江檀墨很是温柔并啰嗦地威胁着。云素却不吃这套,驻足转身而笑:“我便是不吃,师兄还能摘了我的头灌进去不成?”
  “……”江檀墨深深一笑,云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红白双色闪得很是好看,金玲心里一动,无奈暗笑:也是了,江丞相不能,却不是没人能够啊……
  “若是夫人身子有丁点闪失,将军都不会轻饶金玲,”说着,金玲又为云素扯了扯衣襟,微笑而道,“夫人就当可怜金玲也该听江丞相的话,快上两步咱们回了阑落去,现下虽不是严冬时候,可是夫人这身子……”
  是了,于云素而言,即使是快要入夏的日子,没有暖阳在空,都是不能在外逗留的。
  而今年的倒春寒却是才过,只是在一派打理后的枯死残枝皆被堆在了一处,一望而去也是满目荒凉。
  “严冷之中,有生有死;严冷之后,更见有生有死……”慈舟手执着旧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着,似乎全无上心之状,可神色里又是无比庄重。
  “万事万物,皆是定之生死而无定生死,逃过生死又落入生死,阿弥陀佛……”又接着念了几句佛,转身看见了负手而立的慕天,神色淡然地望了一眼后,又次身而去。
  “施主怎么来了,这般萧条冷寂,有老衲一人都是多余。”言语同时,又不忘挥动扫帚,绘出一条无人涉足的道儿。
  慕天声色如其神色一般低沉:“多余?”
  “阿弥陀佛……”
  “奉瑜有意抹了这‘多余’之言,禅师如何看……”如此说着,慕天已将内息运至了右掌之上,“罢了,禅师怕也是懒得再看什么‘多余’之人……”言语息止,慕天已然出了右手,送出那道刚劲十足的掌风。
  慈舟挥动扫帚的手微微一滞,而后又继续着那似乎中了蛊术的动作,似乎那曾横扫修罗场众数人命的一掌不过一阵疾风,过而不留,更不使谁人落叶沾衣。
  慕天神色一凝,而后展开:“是奉瑜不知深浅了。”言落,转身离去。
  待慕天走后,慈舟扶着扫帚呕出一口血,正落在还未扫到的地上,铺着厚重的尘埃又零落着几片残叶的萧瑟景象里,徒添一抹鲜艳。
  枯朽之境里,逢得枯朽之人,也是枯朽岁月下再平常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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