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生生世世地忘记

第005章  生生世世地忘记
　　我颓然地将剑丢在地上，听着那铿锵的声音。风中还留着血腥的味道。似乎连这空气也要冤枉我。我淡淡地一笑，不知是喜是悲。我原以为，夙是在乎我的，所以才接我到府里来，可是，我错了，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救过他一命，给他当牛做马了半年。他只在意那个叫兮儿公主。尽管还没有拜堂，可是也是不久的事了，那公主都已经进府了。
　　不到一刻钟，我就被人抓了起来，罪名是企图谋杀公主。我被关进了黑屋子里，挨了一阵好打。帝君下旨说，要将我午时问斩，尸体丢下绝情崖。我不知道是绝情崖是怎么一回事，也没在意什么。死都死了，还知道什么，怎么处理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后来又听说，因为王爷和公主求情，我可免一死，只是，我是江湖中人，懂武，是武学害了我，也害了公主，所以要抽了我的筋，使得我再不能习武。
　　府里的下人都说我好运气，又说公主心怀宽广，一时之间，整个高雪都在赞颂着公主。我只是好笑。他们不知道其实我不是什么江湖女子。也幸亏我不是，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不能习武，相当于是要了他的命。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夙请求这样做的。
　　行刑那天，我去了半条命，这个抽筋的刑法极其残酷，全身的筋脉被挑断，最后将最重要的那一条硬生生地抽出来，上呈给帝君过目。我终究是受不住，半途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夙在一旁守着我。我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一条大河，谁也跨不过去。
　　夙将我搂在怀里。我不哭也不闹，平静得连我也惊讶。他的手搁在我的虎纹面具上，作势要摘下我的面具。我总算是有了一些悸动，脸往一边歪去，阻止了他的动作。“王爷何苦给自己添堵，要是不知生衣面貌，以后再见了面，并可当做是陌路人。”
　　他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柔柔地说：“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我听了心里却没有预想的喜悦，因为我知道，他不过是因为我的那一条筋，是因为内疚。我要这种保护来做什么。好在，我终究是要离开的，离他们远了，我便会好受一些了吧。我推辞道：“这件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只要出了高雪，保护生衣的人多了去了，何苦再来叨扰王爷。”他并不做声，哀痛地叫了几声我的名字。
　　接下来几天，夙怕我寂寞，偶尔来和我说几句话，之后便一直不见他了。我的伤许久不见好，一下子躺了半个多月，师父却一直没有到来。
　　我知道夙带兵出征，还是从一个阿如的口中知道的。我那时心里凉到了极致。
　　“姑娘，姑娘。”一天，阿如紧张兮兮地摇醒我。
　　我以为是夙回来了，心中一喜，“王爷回来了？”我问。这些日子里，我颇不自在，我虽是不想见夙，可是想到他在这里，心中才会好受几分。我从小骄纵惯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不好，奈何我脾气又不好，加上等师父，总是心烦意乱。府里的人，除了阿如，没有一个对我好的。
　　“不是。”阿如道，“是……是公主殿下，说要见你。”
　　话刚落音，那公主殿下便闯了进来，浅笑着，盯着我。我哪日并无仔细瞧着她，才发现这公主长得确实娇美，一双眼睛盈盈有光，手指纤细修长。经过上次的事，我已经知道她并不像面上这样和气。
　　做了一个礼，我笑着问：“公主身子金贵，此番道清心苑来，生衣惶恐，不知所为何事？”
　　“生衣妹妹，何必跟姐姐见怪，姐姐知道妹妹思家心切，王爷又不在，所以来给妹妹出出招。”公主道。脸上的表情叫人看不透。她完全不提上次的事，好像那件事情没有发生一样，我可是死也不会忘记的。
　　我说：“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这件事情就不劳殿下挂心了，生衣只等师父回来，师父会带生衣走。”她的这一声妹妹叫得我心里一阵发颤，实在觉得当当不起。
　　公主脸色沉下来，忧伤地道：“你师父怕是来不了了。落月派与朝廷作对，朝廷已经派了王爷剿灭落月派，而你的师父在落月派举足轻重。”
　　这么说，他要杀掉师父！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个口子，尽管不想相信，但是他这次出征并未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他之前就拿师父性命威胁过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心被什么东西剜过一样，我沉痛地呕了一口血，整个人迷糊起来。我推开门，就奔了出去，心口一阵气闷，叫我难以呼吸。
　　我知道不能相信公主的话，但是晚上发生的事情，由不得我不相信。傍晚，听人说王爷回来了，我去书房，本是想来问一个清楚，可是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于是敛了呼吸，站在原地。
　　“亏了王爷将那女娃娃带回来，不然她的师父怎么会找上门来自投罗网。现在，这女娃娃留着也没有用了，王爷说要给她留一个全尸，兮儿帮王爷做这件事便好了。她毕竟救过王爷的命，不好叫王爷亲自动手。”
　　“也好。只是千万做好这件事。她不能出高雪。”
　　“兮儿知道。她怎么可能出得去？想要出去就得跳下断情崖，生受抽筋断骨的痛苦，她估计连断情崖在哪里都不知道呢。再说，她本来就是这副身子骨了，连寒冰怕也是受不住。”随即便听到一阵尖锐的笑声。
　　我的眼前顿时出现了那二人相偎相依的画面，眼睛一阵抽痛，生生地被灼伤了。我狼狈地逃跑，无力地逃回来清心苑，身体的疼痛依旧是撕心裂肺，什么也来不及收拾，我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我苦笑，人心，真是信不得。母妃从小就教我。可是，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那个人。最后，把师父也害了，师父估计已经凶多吉少。
　　我眼眶里滴出了两滴泪来。我知道，这一刻起，我恨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可以骗我，可以伤我，但是不可以害师父。要是师父真出了事，我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我急急地喘着气，全身针扎一般，想要运气，竟然提不起来！我才想起来，身上已经筋脉尽断，连走路都那么累了，又怎么使得出功夫来。我还少了一根筋呢。我苦笑一下，眼前又浮出了夙那一张冷酷的脸来。
　　他说：“跟我回去，可好？”
　　他眼睛看不见，伸手却那样利落。
　　“你叫我去找你，是等着嫁给我吗？”
　　“等我好了，去找你。”
　　“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这些东西早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这一刻，却甜蜜却无，这一颗心，已经是千疮百孔。
　　没有轻功，我没有办法，但是我必须逃。我用硫火烧了清心苑，趁着混乱逃离了王府。后来，听说王爷回来了，发了一阵火，派了人满城地捉拿我。我没敢逗留，骑了快马朝着打听到的断情崖赶去。站在断情崖上的时候，我几乎只剩了一口气，好几天都没有喝过水，吃过东西了。嗓子几乎是裂开了，肚子也不再是我的。我到的时候，天空之中飘着雪，这雪已经下了有月余了，地上的冰，有几十仗。
　　我全身无力，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我在高处看着天织，这个梦一般的地方，纯洁无暇，却透着无边的杀机，说是梦，其实也只是噩梦。
　　身后哒哒的马蹄声，铿锵作响。
　　是夙追来了，他身后还有一群的黑衣人。他们还有很远。我看他却看得这样清楚，那刀削一样的面庞，我死都记得。可是，跳下了这崖，我就不用记得了，听说，只要跳下去，我就可以生生世世地忘记他！他脸上的怒气，我看得很清楚，但是，我只是笑，似乎，我只会笑了。他发怒，大概是因为我烧了他的清心苑。我在心里猜想，他这次抓我回去，是直接处死，还是像上次一样，不急着来，先折磨一下？筋已经断了，应该就不是抽筋了吧，不知是挖眼睛，还是切耳朵呢。
　　我的嘴角似乎笑得抽了，再也笑不出来。
　　我没再逗留，不会再给他折磨我的机会。我纵身一跃。
　　这一跃，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像羽毛一样轻柔，飘飘荡荡。只是我的手在发着抖，虎纹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摘了下来，静静地掉下去，我没有一丝的力气，全身被抽干了一样。
　　下面是一阵冰寒，我的全身都被冻僵了。但是，我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什么通往外面的捷径，寒冰的下面，是弱水，肉体沾水即化，化作脓水，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我快速地下坠着，忍受着冷热交替。
　　生衣。生衣。
　　耳边有人在叫我一般。只是，我知道，从今往后，在没有叫做生衣的人了。我将什么也不会剩下，真正地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