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番外——流年殇（一）

第16章番外——流年殇（一）
　　武德二年，秋。
　　残风如丝，梧叶如旧，阵阵萧雨如线珠窜连，将繁华的长安笼罩在烟色的迷蒙中，偶尔凄风暗度，吹散行人的衣袂，吹落绯花的蕊瓣，好像一幕一幕在诉说着时节的离别。
　　此时，李世民站在窗前，俊秀的脸庞如洒下一层淡淡的枯色的悲情，双眸微眯，望着院内的秋景在这场秋雨中七零八散。。。。自从拿下洛阳之后，他便率军回到了长安。由于此次洛阳之战，一举除去郑王王世充与夏王窦建德两个寇王，于是李渊念起其功劳极大，特封为天策上将，并赏赐千金与锦罗。与此同时，其部下秦琼等人皆已被封为将军，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臣子，而且后世称其为二十四凌烟阁功臣。
　　这时，秦王妃长孙氏立在门口，望着他凭栏遥望，面色如同这场悄然的秋雨，淡淡而忧伤。不明就里，于是走近，将手端的碗放置桌案，“王爷，喝碗莲子汤吧！”
　　李世民回眸，叹了一口气。“好吧！”捏起勺子，反复舀了舀，似乎没什么胃口。
　　“王爷，是在想她吗？”
　　他一愣，不敢置信的同时，也渐渐地低下眼眸，“你知道了！”
　　长孙氏微微一笑，“丈夫的心事怎能逃得过妻子的眼睛！”其实自从他从洛阳回来，一直就心事重重，郁郁寡欢，她就感觉有所不对，于是就向秦琼将军一打听，原来才知他和那个女子的事情。
　　此时，惆怅的他也不想在掩饰，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垢儿，对不起！”感觉他这个夫君在妻子面前，居然想别的女人，实在是有所愧疚。
　　“对不起我做什么？你并没做错什么，不必内疚，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我爱她！”
　　“爱？！”她以为他是一时的眷恋，是得与不得的问题，没想到却是爱或不爱，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他们成亲的那晚，他莫名惆怅的神色，说着那时她不懂的话语。如今才明白，不过没有所谓的赍恨，亦或是嫉妒，而是从容的一笑，慢慢地倚在他的肩膀，说道，“我虽不是你最爱的女人，但我一定是你最合格的妻子！”
　　过了很久，李世民舒了一口气，轻柔地抚了抚她的手指，叹了叹，“想我李世民何德何能，能娶其你这样的发妻！”
　　“王爷——”长孙氏立即止住他的嘴角，“垢儿不准你这样说，应该是垢儿能嫁给王爷，才是何德何能呢！”
　　“垢儿。”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长孙氏打断他的话语，微微一笑，“好了，汤都快凉了，王爷还是趁热赶紧喝吧！”
　　李世民轻嗯一声。
　　半月后，南雁孤影，飞花如屑，原本澄明的天空变得如黄河的水流，浑浊而黯，一直漫延到天际的尽头，格外骇人的枯黄。然而清秋冷落的长安城并不因季节的萧条而冷清，而是车马如水，熙熙攘攘。李世民同秦琼将军一起漫步于街道，周遭的一切繁华似乎从未进入李世民的眼中，而是漫无精心地神游。
　　秦琼见此，也明白这其中的内情。“秦王，你是不是还担心杨姑娘？”从洛阳回来的一路上，他便注意到他的异常，也肯定与杨姑娘的离开有关。
　　“是啊！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秦王，你别担心，杨姑娘她一定没事的。”
　　“但愿吧！”他嘴角一挑，无奈地叹气，想着她一定该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这么久了，自己也该放手了。这时，街道的前面男女老少忽然蜂拥而至，不知在看什么。“前面怎么啦？怎么那么多人？”
　　秦琼摇头不知，于是两人一起前往查看。
　　李世民好奇地询问旁边的青衣男子，“喂，请问这是做什么，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啊！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醉景阁的开张之日。”男子惊讶道。
　　“醉景阁？”
　　“是啊！听说今天还有一位美人出阁呢，好了，不跟你说了，出来了，出来了！”青衣男子话不多讲，就急促地顺着大流拥进了【醉景阁】。
　　李世民听着也莫名其妙，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他便与秦琼两人走进【醉景阁】，此时阁楼里已是满堂宾客，喧哗不断，突然阁楼中央的珠帘后侧，女子的剪影窈窕而出，纤手并拢，案几上平放着一把古琴，慢慢地挑动琴弦，悦耳动听的声音缓缓而出: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时，喧哗的大厅骤然静谧。李世民眸光雪亮，更加好奇，感觉此帘后侧一定是一个才貌并驱的女子。不一会女子听到满堂的喝彩，从珠帘的后侧走出，纤细的弧线勾勒出窈窕身姿，精致如花的脸廓在丝丝缕缕的光线折射下，变换着光与影的优美的交叉，雪肌的容颜宛如澄澈的流云，幽美而轻柔，缓缓地呈现人们的面前。
　　这一刻，李世民愣了一下，仿佛惊呆了。就连旁侧的秦琼也不敢置信，随口而出，“那不是杨姑娘吗？”
　　“今日小女子初来驾到，故弹一首曲子以谢诸位捧场！”话罢，便姗姗退下。
　　“好像，真的好像！”李世民望眼欲穿，如墨渲染的哀伤铺面而来，幽幽地说道，“但她不是她！”因为她真的离开了，真的离开了他的身边了，再也不会相见，相遇，相识。
　　此时，回到屋内的杨珪媚坐在镜台前，正在修容。老鸨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高兴道，“媚儿，赶紧，快点。。。。”
　　“怎么啦？”
　　“赶紧——”老鸨慌乱地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杨珪媚感觉莫名其妙的，正迈步门槛时，正好碰上一个隽秀的男子，“姑娘，没事吧？”
　　老鸨那是一个激灵，“秦——”准备跪下时，却被李世民制止了，“老鸨，可否容许我和这位姑娘单独聊一聊吗？”
　　“当然可以，你想聊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随后老鸨给了杨珪媚一个奇怪的眼神，“媚儿，一定要好生伺候。”然后，秦琼就带着那个老鸨下去。
　　杨珪媚见眼前的男子乃龙章凤姿，俊雅秀致，不由得仔细打量一番，感觉此人一定贵不可言。
　　“姑娘，可否里面一坐。”李世民看出她的愣怔，温和而笑。
　　“当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措，赶紧摆出一个请字的手势，“公子，请。”
　　李世民走进屋内，双眼随意环视了一圈，只见屋内的装饰整齐而素雅，没有过多的华贵的东西，让人不由得觉得这间屋子的主人一定是一个温柔蕙质的女子。在打量一番之后，他随意而坐，“刚才姑娘弹奏的琳琅之音，确有前人的流妙之感！着实令人为之一动。”
　　杨珪媚微微一笑，顺手提起了一壶水，“公子太过奖了，媚儿弹得只是皮毛而已，怎么可以和那些澧兰沅芷的高人相提并论。。。。倒是公子，好像对曲子很是了解？”
　　“哪里，我也只是略懂，略懂！”
　　“说是略懂，那一定是精通。公子谦虚了！”淡淡的音色掺杂着若有若无的疏离。
　　李世民望着她肯定且淡定的神色，笑了笑，“今日听姑娘唱的那首词令，倒是一首失意之作？”
　　“失意？”秀丽的容颜立即蒙上一层薄薄的哀伤。是啊！却是一首失意之作！那是她路径长安时，碰到的一位老者，看其相貌倒是官场失意之人，相谈许久，老者回忆年少时的经历，写下此首词令送于她，并意于不忘相识一场。所以每每读来，便有无尽感概——繁华之都，亦非常人所能久也。尤其是她这个勾栏里的女人，无论身份地位，只有贫贱二字所能衬托。一开始她不懂，不过这几年，着实令她亲身体会到什么是寄人篱下，尤其是在这个长安城。
　　“姑娘。。。。”李世民唤了几声。
　　“啊！”发呆的她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
　　她尴尬一笑，“没什么。”很快挽出一个可笑的笑容。“只是有点伤情感物，郁郁不乐而已，再说这不是文人一般的通病吗？”话罢，她又后悔不已，感觉此话太不合时宜。异样的她赶紧转移话题，带着好奇的目光审视于他，“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公子的姓名呢？”总觉此人无意间总透着一种贵族的华丽气质，非普通人具有。
　　“在下李世民。”
　　“李世民？你是秦王殿下？”诧异的她睁大眼睛，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李世民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小女子杨珪媚参见秦王殿下。”惊喜的她立马跪下，敬佩的目光夹杂一些莫名的光泽。
　　“杨珪媚，你姓杨？”惊讶的同时，不由得欣喜雀跃。
　　“怎么啦？”
　　“没什么。”望着疑惑的她，他并未说出这其中的内情，或许没想到她与那个女子不仅相貌相似，而且都是姓杨。笑道，“你起来吧！今日只有李世民与杨珪媚，那些繁文缛节就随它去吧！”
　　“多谢秦王。”杨珪媚站起身来，面色一洗之前的平淡，而是温柔相笑，并且华润的脸颊还晕出一朵红红的小花。“早在晋阳之时，珪媚就听说过秦王的大名，那时秦王的名声可谓是远博千里，这次又一举拿下洛阳，为时不让世间女子百般倾慕。而珪媚。。。。早已仰慕已久，就是未能有幸见到秦王殿下，这次一定是上苍听到珪媚的祷告，才圆以如愿。”慢慢地，心底流出一股甜甜的佳酿，漫延在身体的每一处，幸福而温暖。
　　“杨姑娘，太抬举我了。”
　　这时，有点羞涩的她似乎不喜欢他叫她杨姑娘，显得两人生疏不少。“秦王，可以叫我媚儿。”
　　“这。。。。”再三思量一下，他轻嗯一声，“那你也不要称我为秦王了，叫我世民好了。”
　　两人相视而笑，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的夜色渐渐黯淡，屋内李世民执其纤手，细细轻抚，仿佛找到了那一抹消失许久的温柔。而杨珪媚轻柔一笑，倚在他的怀中，额头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那一股最温暖的气息。
　　此时，跳跃的烛火不断地放大，周遭逐渐昏黄。。。。这一夜，两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到风花月事，再从风花月事到人生哲理。彼此暗藏相惜、仰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