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来生
　　桉荀扶着寞途在密林里一阵跌跌撞撞的狂奔，只觉得寞途倚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气喘得越来越急，心里不住的担忧。
　　终于越过一个小山坡，在背山处停了下来，寞途立马倒在地上，紧皱着眉毛捂着自己的肋下，血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流。
　　桉荀扶起寞途，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伸手为寞途擦着嘴边的血，谁知寞途却又吐出一口血。
　　平生第一次，桉荀竟是如此的不知所措，直面过无数的惨烈，却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惧。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全都不见，只剩下慌乱与不安，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无助的看向四周，默默哀求：“无论是谁，求你快点出现，只要你能救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寞途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内心，费力的说道：“桉荀，我，我没事。”
　　泪一下子就从桉荀的眼中涌出，桉荀伸出手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止住所有的泪，就要拉着寞途站起来，可是寞途却连一点力气都没有。桉荀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冲着天空轻声喊道：“鲁……”
　　“桉荀不要！”寞途用尽全力喝住她，又牵动紊乱的经脉，吐了一口血。
　　桉荀立刻将他搂紧，急速的说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刚才坠落的时候伤到内脏了，必须要去医院，我唤来六百万送你去医院。”
　　“不……不要！”寞途有气无力的说到，“会引来他们。”
　　“不用怕！”桉荀立刻狠狠的说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不，桉荀，不要！”寞途艰难的说到，“不要再伤人了，不要。”
　　“寞途！”桉荀听到寞途这样说，心里一阵难过，低低的说到，“我知道，我知道你嫌我心狠，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死。我宁愿你讨厌我一辈子，也不能让你死！”
　　“没有！”寞途焦急的说到，又挣扎着抬起手，想摸桉荀的脸，谁知却又吐出一大口的血，举到一半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桉荀见状立刻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寞途笑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到：“我，我怎么，怎么会讨厌你？喜欢，喜欢你都不够，哪里还有心思去讨厌。”
　　桉荀听到一下子抱紧寞途，任由自己的泪肆意的流，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寞途感受着桉荀怀里的温度，满足的说到：“桉荀，你的怀抱好温暖。你可不可以就这样抱着我，多抱一会儿？”
　　“可以！可以！”桉荀大声说着，将寞途搂得更紧。
　　天有些暗了，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寞途在桉荀的怀里微微抖着，桉荀紧了紧抱着他的手，使劲把自己的身体靠过去，试图给他多一点儿的温暖，可是寞途的血流得太多，身体越来越冷。
　　“寞途。”桉荀轻轻喊道，“你坚持一下，我们走，现在就回筑山别院。”
　　“不。”寞途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回去。”
　　“可是你的伤等不了了，再不回去，你会死的！”
　　“那就死吧……”寞途的声音异常平静。
　　“寞途！”桉荀心疼的喊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
　　“桉荀……”寞途却轻轻打断了她，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慢慢抬起头看着她，说，“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不许胡说！”桉荀哭着吼道，却被寞途突然抬手捂住嘴，谁知动作太快，牵动伤势，寞途竟又吐了一口血，支撑不住，向下倒去，桉荀见状立刻又将他搂进怀里，一边哭着一边重复着，“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寞途一下一下的喘着气，似乎在积攒着力量，好一会儿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喊道：“桉荀……”
　　“是！”桉荀立刻答应着。
　　“你听我说。”
　　“好，你说！”
　　寞途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微微喘了几下气，像是积聚了一些力气般开口说到：“桉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吗？你躲在桉芸身后，看到我在看你，竟冲我笑了笑？”
　　“记得，你还吓了一跳。”
　　“是啊，不过那个笑脸却一直留在了我心里，再也没有离开。”说完挣扎着从桉荀怀里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桉荀，“所以，我喜欢看你的笑脸，不喜欢看你哭。”
　　桉荀听闻立刻用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向着寞途笑了笑。寞途也笑了笑，接着说：“桉荀，你现在拿回了本元，做回了自己，就真的可以自由了。”
　　提到本元，桉荀立刻想起所有的一切，要不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这个本元，寞途也不会伤成这样，内疚和悔恨混杂在一起，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寞途却仍旧笑着说：“所以，你就听芮哥的话，离开这吧，再也不要回来。”
　　“好！我走，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回来了。”
　　“不！”寞途否定道，强忍着身体里各种各样的痛，深吸一口气，集中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坚定的说到，“你带着我，就走不出去了。他们是要我的命，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你自己走吧，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不！我不会扔下你的！”桉荀的表情比他还坚定，“要死就一起死！我从来都不怕死！”
　　寞途看着她决绝的表情，脸上竟是无比开心，艰难的伸出手，摸着她的脸，说：“能听到你这样说，我就心满意足了。本以为还有机会可以好好爱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就等下辈子吧，如果下辈子我还能遇到你。”
　　“不！我不要下辈子，我就要这辈子！”桉荀哭着喊，“这辈子我们离得那么近都错过了，下辈子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你！”
　　寞途听到她这样说，定定的看着她。天渐渐暗了，桉荀的脸似乎变得有些模糊，寞途用手使劲的摸了摸桉荀的脸，微弱的说到：“放心，我会去找你的，我会记得你的样子，一定能找到你。”说完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桉荀的怀里。桉荀立刻将他抱紧，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哭泣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越来越冷，比天更冷的是寞途的身体，血正在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流出，随着流出的是他的生命。桉荀感受到了他的冰冷，用整个身体裹紧他，可依然挡不住瑟瑟而至的寒风。
　　“桉荀……”寞途用飘忽得随时都要消散的声音微弱的喊道。
　　“嗯，我在！”桉荀立刻答应道，怕自己开口晚了，那个声音就要飘走。
　　寞途听到桉荀的回答，似乎很安心，静静的看着慢慢落下去的太阳，轻声说道：“我这一生，都是跟在别人的身后。小时候跟在哥哥们的身后，后来遇到你，就一直跟在你身后。任何事也都是等着别人来安排，连对你也一样。我总以为我们就这样走下去，就一定能等到将来，可是直到真正的失去你，才明白，有些事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一大段的话说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光，只觉得又累又困，寞途知道，今生留给自己和桉荀的时间已经没有了，一定要抓紧！想到此，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念，费力的在自己常服腰带内侧摸索着。桉荀看到他的动作，问道：“你要什么？我来帮你拿。”说着伸手在他腰带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竟是一把精美的梳子，真金白银的材质，上面雕花镶钻，虽然已浸满血，但依然流光溢彩，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桉荀看着手里的梳子，记起了关于梳子的一切回忆：寞途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把木梳，那把木梳已经被自己亲手折断，扔掉了。后来寞途又想买这把梳子送给自己，被自己拒绝了，让他送给杉苗，可是寞途却说自己小时候就决定，这把梳子要用来求婚，但是现在已经没用了。既然没用，你为什么还买来？摸索着上面的雕花宝石，轻声问道：“你买它干什么？”
　　“你还是认识它。”寞途没有回答桉荀的问题，只是十分高兴桉荀记得这把梳子，然后深吸一口气，竟然慢慢坐了起来。桉荀震惊的看着寞途的动作，心里又闪起希望，可是她不知道，这一下动作，已经耗尽了寞途全部的能量。寞途用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身体，急促而微弱的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攒够力气说到：“桉荀，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跟你说，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局了。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所以我只能期待来生了。”说完注视着桉荀的眼睛，轻声说道，“桉荀，你放心，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你一定要等我！”
　　“我等我等！我一定会等你！”桉荀捧着梳子，哭着说道。
　　“我知道你会等我，可是，我还是怕会来不及，所以，我现在就要先问你。”说完伸手握住桉荀拿着梳子的手，忽然身体里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自主的将桉荀的手握得更紧。桉荀也握紧他的手，焦急的说：“你不要着急，等一下再问。”
　　寞途强忍着身体里的痛，摇了摇头，紧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艰难的维持着气息的连续：“桉荀，来……来生，我们若……若还能相……相遇，你……你愿意……愿意……”忽然意识有一瞬间的涣散，寞途又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继续说道，“你……愿意……愿意……嫁……嫁给……我吗？”
　　桉荀的心里瞬间就掀起无边无际的巨浪，夹杂着痛和苦一遍遍蹂躏着桉荀的心，泪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寞途静等着桉荀的答案，谁知桉荀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没有说一句话。寞途又等了等，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的迅速消散，最后自嘲的笑了笑，定定的看着桉荀，脸上是无限眷恋与不舍，伸出手，想再最后摸一下桉荀的脸，可是突然，觉得桉荀的脸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所有的意识从身体里溢出，飘散在白卡鲁山呼啸着的寒风中。
　　桉荀听到寞途的话，想起与寞途的一切，心里是波涛汹涌，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到寞途竟笑了笑，向着自己伸出了手，桉荀回过神，等着寞途来摸自己的脸，忽然，手停住了，那双充满期待的蓝眼睛闪过最后一丝光，消失在自己眼前。
　　桉荀愣愣的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寞途，突然发疯般将他搂进怀里，大声的喊道：“我愿意！我愿意！你听到了吗？我愿意！”可是寞途却再也听不到了。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桉荀紧紧的抱着他，无助的看着四周昏暗的天光，静静的密林里，除了寒风从高大的云杉中间穿过外，再没有一丝生气。
　　一片黑光渐渐从寞途的身体里晕出，紧跟着就是一片红光。桉荀看着两片若隐若现的光，摇着头喊：“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让你死！”说完唤出自己的寒晶剑，在手心里用力划过，寒晶剑见血后剑身立刻如燃烧般发出耀眼的红光。桉荀挥舞着耀目的寒晶剑在空气中画着诡异的曲线，同时嘴中念念说出一段八荒古语。只见她剑尖走过的地方，一个复杂的八荒族图腾赫然出现，此时也正如燃烧般泛着红光，笼罩在寞途身上。
　　从寞途身体里溢出的黑光和红光遇到图腾后停住了，迅速在图腾和寞途的身体中间游离。桉荀催动着寒晶剑，调动所有的法元能量，用图腾裹住寞途的全身，随着图腾迅速在寞途身体周围的消失，原本已经离开寞途身体的两个元心又被牢牢的束缚在寞途身体里。
　　桉荀无限留恋的看着寞途，不停的用手摩挲着寞途的脸，轻声说道：“寞途，今生遇到你，也是我最高兴的事。如果真有来生，我希望……”桉荀停住了，深吸一口气才又说到，“我希望我们还是不要相遇了。”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滴在寞途脸上。桉荀轻轻为他擦掉滴落在脸上的泪，柔声说，“如果没有我，你的人生会灿烂、会美好。所以，你一定要忘了我，无论今生还是来生，都不要再记得我，听到吗？”
　　说完提起寒晶剑，指着寞途的心口，轻轻念着一段八荒族的古语，一道红光自寒晶剑的箭尖发出，直向寞途的胸口，一个微弱的红点慢慢出现在寞途身体里，那是寞途的本元。
　　桉荀看着寞途的本元，用八荒语说到：“生人的魂，主宰着生人的念，皆听从圣地的召唤。今我八荒族祀女，以血祭寒晶剑，乞求圣地赐我掌控大权，命生人魂主宰生人念，听从于我！”说完慢慢松开寒晶剑，寒晶剑竟堪堪悬在寞途胸口。桉荀看到，知道自己的法技成功了，慢慢用手指按在寒晶剑上，一滴血顺着寒晶剑流进了寞途的本元，霎时如火焰般燃烧起来。桉荀维持着动作，对着燃烧的本元，用八荒族语说到：“听着，我现在命令你，忘记九州桉荀，忘记九州桉荀的一切。告诉你的主人，他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九州桉荀，也没有与九州桉荀有关的任何回忆！”说完伸手握住寒晶剑，随着一道白光的闪现，寒晶剑消失不见，回到桉荀体内，寞途的本元也像突然熄灭般回到他的身体。桉荀摸着自己的胸口，然后紧皱着眉毛，似乎在用力从自己的身体里吸出什么般。果然，一片白光渐渐晕出，然后一个闪着白光的圆形物体出现在她的手里，是桉荀的法元。这颗从出生一直跟随自己，一直充当本元的角色，努力的维持着自己体内阴阳平衡的法元经过三十年的磨练，已经异样的清晰、强大。桉荀看着自己的法元，轻声说道：“你跟了我三十年，一直在努力的保护我的平安，我现在求你，求你用你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寞途，保护他身体里的本元，直到他自己的法元醒过来。”说完用力将自己的法元拍进寞途的身体里。寞途早已凝固的血立刻开始流动，伤口里又逐渐流出血。
　　桉荀看到他的伤口又出血，知道还有希望，赶紧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着桉芸：“桉芸！桉芸！你听到了吗？你在哪？在哪？快来！快来！”桉荀用尽所有的精力只想这一件事，终于感觉到了桉芸的气息，立刻有一丝欣喜，但紧接着又感到桉芸的心里充满着恐慌与无措，满脑子都是煜晖的身影，还有冰冷的弩箭。
　　只一瞬，桉荀就明白了，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然后闭上眼，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想象，渐渐感觉桉芸的脑子里也出现了同样的景象才停止想象，在心里默默的哀求：“快来！快来救救寞途！不要管其他的，快点来救救他！求你！求你！”然后轻轻放下寞途，无限眷恋的看了看他，又摸了摸他的脸。将梳子放进自己的衣袋，在他的靴侧摸了摸，果然，有一把短小的匕首。游猎民族的后裔，到今日，这个传统依然保存，虽然身体里的法元剑随传随到，但依然无法割舍对真刀的依恋。
　　桉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腰带，站起身，擦干脸上所有的泪，最后看了一眼寞途，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