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商旸皇子
第九十四章 商旸皇子
曾听爹爹说,我娘亲生前也很喜欢这本名唤琴雅铃兰的花朵,自成亲之后,他们每年都会赶在六月初六的正午之前携手来此看花朵齐放。
两年前的夏季,我特地寻了花开之时来到无妄溪,想摘下几株开得正好的琴雅铃兰前去爹娘坟前拜祭。那年的琴雅铃兰开得特别好,日光越烈,花朵便越是美不可言,与溪流相伴,随风摇曳,层层叠叠,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烈日绽放。
彼时正是酷暑难当,成片的淡蓝色花海中寻不得半个人影。我独自撑了一把油纸伞,一面擦着汗一面走在花丛中,一心想要摘得心目中最好的一朵琴雅铃兰。沿着溪流一路往上游走,溪水湿了鞋,我索性脱下鞋子拎在手中,双脚踩着清凉的溪水往前。
花海深处,我不意被溪中的水草绊了脚,好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无甚悬念地摔倒在花丛之中,头顶上用于遮挡日光的油纸伞滑出手心不知去了何处,日光倾洒而下,明晃晃地令我睁不开眼睛。
我枕着花叶缓了缓,继而吃痛地撑起身子抬手揉一揉被石子硌疼的腰,一撇眼,竟瞧见一双深蓝的眸子正凝视着我裸露的脚背,分外白皙的脸上牵扯出几分痛苦之色。其时,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在溪边的花丛中纳凉,更不会想到将我绊倒的不是什么水草,而是那人长及脚踝的头发。
阳光底下,那人斜坐在淡蓝色的花丛中,娇嫩的花瓣衬得其肤白似雪。如海藻般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侧,眉目间虽有淡淡的愁绪,却甚是好看。
长这么大,我还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美人儿,青丝如瀑,肤若凝脂,深蓝的眼眸似一汪清泉,怅然坐在那里,恍若生自琴花花海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妖娆。我愣愣地由着他低头拯救那些缠绕在我脚脖子上的头发,神游归来时方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却是抛掉“抱歉”二字,我盯着似要比我年长一些的他由衷赞了一句:“姐姐,你真美。”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周身似腾起一层肃杀之气,却是在抬起眼睑对上我的目光后,他出乎意料地敛了眼底的寒气,生生愣在了那里。彼时,被溪水和阳光滋润得益发水灵的铃兰丛中,他抓着我的肩,欣喜若狂的模样好似寻到遗失多年的心爱之物。
事实上,他确以为我是他逝去多年的妹妹的转世。我也在他诸多兴奋的言语中讶然发现他其实是一名男子。
诚然,我相信世间真有“投胎转世”一说,但他说他是商旸国的皇子,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商旸国早在千年前便覆灭了,那一个朝代的皇子若是能存活至今,岂不应该已有一千多岁,又怎会是那么一副翩翩美男子的模样?但如果他已然重新投胎,那又怎会记得千年之前自己是谁?
面对我的质疑,他沉默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好似在苦恼,又好似在悲伤。我并不意惹他伤怀,但又不知如何安慰他。俗话说得好,上天总是公平的,它在给予的同时势必会收回一些。老天爷既给了他这么一副惊艳天下的皮囊,自是要令他有所缺陷……哎,有病确不是他的错。
可叹本姑娘天生爱做好事,眼看着他为着我不肯认他而痛苦不已,我狠一狠心,痛快地认下了这个可怜的人儿,唤了他一声兄长。犹如劫后重生般,他欢天喜地在花丛中滚了一滚,那天真无暇的模样真和小孩子没半点差别。
那一日,他不但乖乖地替我摘了一大束琴雅铃兰,还邀我去到他的家——溪边那处楼阁里做客。我应邀前去,却没料到之后的几日他会缠着我不放,没完没了地同我讲起许多我压根不晓得的往事。
关于商旸国的往事,从他记事起一直讲到商旸覆灭,我真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惊人的记忆力,慢慢地,竟习惯了每日起来听他讲故事。这么些年,难能有人讲故事比说书先生还在行,那时如若不是手头上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我倒是挺乐意留在思坊那么一直白吃白喝白住下去。
在思坊小住半月后,我同他辞了行,无奈他死死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我只得让他替我编上一尾与琴雅铃兰同色的剑穗,承诺来年花开之时再回来取。
离了无妄溪,我辗转去了别处,后来的一年光景,我与萧伯为了客栈的经营四处奔走,忙碌中不经意地将剑穗之事忘在了脑后,待到再次想起,已然是次年的寒冬时节。望一望萧瑟的桃林,我终于无比纠结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失了约,于是连夜书信一封派人送往思坊,欲请他到桃色生香小住以示歉意,不承想竟被他以回信婉言拒绝了。本以为他是因我未能遵守诺言而不高兴,好在最后一句“琴花开时,你来找我”宽了我的心。
杯中的啼血荷冒着温热的气息,夕阳慵懒地斜挂在窗边,与窗前的纱幔痴痴交缠。红光浸着纱幔,更像是饮下一杯啼血荷香,浸出淡淡的醉意。
风渐停,南宫御的笑僵在嘴边,颦眉注视我良久,他那深蓝的双眸中渐渐没了温度。手指摩挲着桌沿来回数遍,他垂下眼睑,一字一句淡淡道:“琴雅铃兰……好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他喃喃自语两句,搁在矮桌上的双手十指微微往手心紧了一紧,“自瑶瑶倾力毁了商旸皇朝之后,这名字便只有荒古录上有所记载……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到荒古录了。”他抬起眼睑再看我时,双眸中似染上窗外的霞光,深蓝中赫然混杂着暗紫色,夹带着极度危险的味道。
风吹动珠帘轻响,一抹刺骨的寒意刹那间自他的身体向四周蔓延开,一点一点沿着我的双腿攀上脊背与双臂。夕阳懒懒地悬在天际,阁楼之中却在眨眼之间化作数九寒天。南宫御神色怪异地盯着我,嘴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见得他的眸色完全被暗紫吞噬,我惊地用双手撑着身子想离他远些,不料竟被一团温软的暖流包裹起来。
有寒冰在南宫御的手心凝结,他眼底的肃杀之气益发浓烈。正当我急切地寻找应对之策时,眼前忽莫名闪过几道青光,将他手中尚未凝结成形的寒冰碎成千万细小的冰屑。冰屑纷纷落下,四周缠绕的寒气在刹那间尽数退去,我诧异地看向身前表情古怪的南宫御,发现他的眸中的暗紫色正缓缓消散,露出了原来的深蓝色。
南宫御皱着眉抬眼看一看我,转瞬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了神般晃了晃身子:“方才……吓到你了是么?”他无措地低头看一看自己的双手,满含歉意对我道:“对不起……”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用双臂环住自个的膝盖:“你现下,已经不想杀我了对吧?”他错愕地睁大眼睛看我,张口想要解释,被我抢先出声拦下了:“此番我来,确然是想将荒古录送还与你,毕竟……这是她留给你的。”我伸手指一指矮桌脚边的碎花布包,待他轻颤着身子取出那本古老史籍捧在手心,我低了眉眼,轻声续道:“我瞧过了,它被檀木盒护得极好,里里外外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破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