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神无来世
第九十七章 神无来世
后背与屋墙分离的那一刹,心中陡然升起的失落不慎绊了自己一脚,我往前踉跄数步,费了好大的劲把将身形稳住,后来回想,那时的模样一定很是狼狈。
脚边的草丛里虫声乍起,我一手捏着一只绣鞋回头望了那烛光四溢的窗户,遂咬着嘴唇快步朝竹影中行去,只盼着快些将自己弄进夜色中藏好,悄悄离开这幽深院落,假装自己今日不曾来过。
匆匆行至竹墙旁侧,我不慎踩上一颗尖锐的石子,随即因着脚心传来的疼痛而闷哼一声驻了足。我皱着眉头握紧手里的绣鞋,觉得自己活这么多年,哪怕是儿时因偷了别家的果子而被果树的主人追赶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竹香泠泠,虫声在微风中渐停,失神之际,一阵淡淡桃香自身后徐徐飘来,与竹叶的清香交织在了一起。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稍显冷漠的话语在耳畔回荡,是少珹的声音。我道是自己不小心在这院里弄出动静扰了他与红颜相会令他有所气恼,是以悬着一颗心佯装波澜不惊地抬头望望天边一两颗闪耀的星,背对着他答道:“唔,看星星。”
温热的手掌扶上我的双肩,轻轻地将我的身子转过去面对他。柔柔星光下,他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上下看了看,而后指着我怀里捂的绣鞋道:“抱着鞋子看星?你爹过去是这样教你的?”
我低头将手中的鞋子瞧一瞧,装傻点头,道:“是啊是啊,我爹曾说万物皆有灵气,但凡美好的事物它们也会喜欢、也会想靠近。今夜繁星当空,这西院又是观星的极佳之处,我认为独自欣赏实有些自私,便携了我最爱的这一双绣鞋一同赏星。”
“哦?”他不温不火地瞥我一眼,对我的话未置可否:“那你爹是否还告诉过你,赤脚行走于屋外,稍有不慎便会被石子划伤脚心?”
话音尚未落地,我的身子已然被他打横抱入怀中,我举着手里的鞋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直到头顶笼下一层晕黄的烛光,我这才意识到事有不妥。眼下,同他狠狠诉过衷肠的那位女子定还在屋子里,他就这么扔下深情一片的她反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抱去他的卧房算怎么回事?
我暗自挣扎一番,换来的是他手臂收得更紧一些:“你脚上有伤,别乱动。”刻意压低的声音中似掺了几分疼惜,我略微抬起头,感觉额上有他温热的呼吸划过,却看不清他此时的面容。
他将我搁到床中央放好后侧身于床畔坐下,借着烛光,他将我被石子划伤的右脚搭在他的腿上,待看清我脚心的伤势后,他随手化出一条沾水的帛带轻轻替我拭净伤口处的泥尘血渍,再自手中化出一只小瓷瓶,将里头的白色药粉均匀地洒一些在伤口上并用另一条干净的帛带将上过药的那一处缠好。
这些事他做得很是娴熟,也不晓得过去曾做了多少次。
“你脚上的伤两日即可痊愈,这两日你便待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他将我的右脚搁回床上,左手微抬,以玄色的衣袖扫过床侧的木几,置在那里的药瓶瞬时不见了踪迹。
我盯着那木几,问:“你为何不施个术让我脚上的伤口立马痊愈?”
他甚是认真地想了想,不以为意道:“这样才能令你长长记性。”
我瞪他一眼,忽察觉这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个,竟见不得之前那位在屋中深情流露的年轻女子。这间屋子陈设素来以简为主,除了卧床底下便无处可以藏人。思及这般,我三两下伏到床边猛然往床底瞧去,可是,那床下莫说有什么秀丽佳人,我便是连只偷吃的老鼠也没能寻到。
少珹偏过头好笑地瞅我一眼:“你又在做什么?”
我侧首望他,皱眉道:“方才我在屋外分明听见有年轻姑娘在你屋里,怎说没就没了?哎,那姑娘人呢?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姑娘?”他轻笑一声:“今日进到我屋里的姑娘,可就你一个。”瞧他一脸真诚的模样,好似自己的话当真不假。
闻言,我本悬着的一颗心不知为何悄然落了地,大抵是早前悬得高了些,这落下来的时候竟跌得有些疼。想我凤琉璃年纪尚轻,眼不花耳不聋的,人言和虫叫自是分得清楚,然而,他却不愿与我讲实话。
我这厢正兀自黯然,不意原本坐在床侧的他突然欺身过来将我的身子往他的怀中一搂,那俊逸出尘的面庞瞬时只与我相隔两寸。我惊地挥舞手臂欲推开他,反被他用手紧紧扣住。
“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得机会告诉你,今晚须得说与你听听。”他握着我的手臂格外郑重地对我道,“我们神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说是如若有男仙送给女仙玉镯,女仙接下并戴在了腕上,那么,这个男仙就一定要将这个女仙娶回家。”
我盯着自个儿腕间淌着柔色荧光的镯子,赫然意识到自己竟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而这一个不小心丢的,堪堪是本姑娘的终身大事!与他讪笑一番,我趁他松开我手臂的一刹赶忙去摘那只镯子,不料他颇无辜地望我一眼,幽幽道:“如若女仙拒绝了这门婚事,那便意味着那个男仙须得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代价?”我猛然停下摘镯子的动作好奇望他,“什么代价?”
少珹深吸一口气,神情颇显惆怅:“大抵就是卸下一半修为,同东荒深渊里囚禁着的一头凶兽比划比划罢。”皱起眉头,叹息道:“据说但凡前去会过那头凶兽的男仙,回来时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儿……”
“可我是个凡人,不是什么仙。”我举着拳头闷声嘀咕道。
他哀怨地盯着我看了看:“唔,前世为仙者也在此列。”
我捂着脑袋想了想,遂往前凑近半分紧张道:“那……你可有把握保自己万全?”即便那头凶兽不如寻常的小猫小狗好欺负,但少珹使得一手好剑,要对付它该是不难吧?
“还记得在鬼界时你曾问我是否受伤一事么?”他不答反问,眼中含着些许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不意他会有此一问,想到当日睡意朦胧之时确然听司命提过此事,便利索地点了头。他侧首望一眼桌上跳动的烛火,轻声续道:“其实那时我确是受过伤,而且至今未能痊愈。凡界灵气过弱,并非合适的将养之地,我若负伤前去与那凶兽.交战,兴许拼上一身修为亦难在它跟前活命。”
听少珹一连说了这么多,我自是有些糊涂的。躺在床边,我绞着自个儿的头发慢慢理来,半晌,终是理清了他话里的意思。
呃,即是说,因着他们族里不知是谁定下的一则惨无人道的狗屁规矩,今日我若不嫁给他,他就得拿命去同那凶什么兽的拼上一拼,好命的话还能缺胳膊少腿儿地活着回来,命不好的话,这辈子就算交待在那处深渊里头了。
思绪到此,我天真笑道:“若是这般,那么来世你投生做个女仙,岂不妥了?”
话毕,我瞧得少珹似有片刻失神。
桌上的蜡烛不知何时燃到尽处,一阵幽凉的夜风自窗外涌入,烛火熄灭的一刹,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低呢喃:“璃儿你忘了,神族之人从无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