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转眼相别
第一百零二章 转眼相别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外头做什么?快到屋里来。”少珹的话语虽放得轻柔,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我连点了几下脑袋随他进到温暖的书房中,搁了手里的暖炉忙凑到司命跟前道:“神君此番来可有什么好事?”
司命摸摸鼻尖略显尴尬地瞄了少珹一眼,讪讪道:“啊,此番……确有一两件小事来同公子商议商议。”司命口中的这个“公子”指的自然是少珹,我想,大概这神仙下凡同皇族人微服私访到民间一般,须小心掩饰身份才能办得大事。
顿一顿,司命正色续道:“公子的一位表姊早前与人定了亲,这两日就要将喜事办了,老夫人素来心疼表小姐,希望公子他能赶在表小姐成亲之日回去送一送亲。”摸摸鼻子再瞅少珹一眼,尴尬笑道:“诚然,如若公子不愿应下,老夫人也不会强求于他。”
我想了想,觉得表姊嫁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少珹理应尽一份身为家人的心意,遂冲着司命重重点了头,道:“这事我替他应下了。”
司命显然为着我的话愣了一愣,却是少珹走过来拍拍我的头,眼底的神情似有些许怪异:“你倒是答应得爽快,可知我这一去,须得三五载才能回来?”因着他的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渐渐沉淀,我将他的话细细回味一遭,迟疑道:“为何?”
“仙神界与凡界的时日计算法则略有不同,天上的一日光景,足足抵得过凡界一整年。这一场婚事前后须得三五日才能办妥,而你在凡界却要等上数年才能与他再见。”司命说完这些,忽然轻叹了一口气:“不如此事,你们夫妻二人再商酌一下。啊,屋子里太热了,我去……外面走走。”说罢,他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俨然一副很热的模样,随后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安静片刻,我回头望望身后一言不发的少珹,闷声道:“我是凡人,不能与你同去对么?”
“傻瓜。”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道:“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是啊,只要我让他留下,他就可以哪儿也不去。
我们成亲不过三两月,新婚燕尔的就要相别数年才能再见。说不得如今我的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待他回来,咱们的娃儿都可以打酱油了,却头一回见自己的亲爹……我暗暗将手指握进掌心,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咬一咬嘴唇强撑起笑脸道:“到底是终身大事,去送一送亲也是无妨的。三五载……其实也能过得很快……”
“璃儿?”他担忧地皱了眉头,似犹豫地替我拭了拭眼角,道:“但凡你说个不字,我立马让司命独自回去。”
我摇着头往他怀里蹭了蹭,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道:“你离开一阵也好,那样,就没人管着我不让我进厨房,没人阻我学习厨艺。等你回来,我定能,做上一大桌美味,让你舍不得再喜欢上别人。”
爹爹曾说,嫁人为妻后应当事事为夫家着想,为自己的夫婿着想。当日我与少珹共祭天地时虽未曾拜过他的父母,但他的父母终归是我的公婆,他的表姊亦当是我的表姊。倘若为了我们二人间的小情小爱便要阻他回去给自己的表姊送亲,我这个媳妇做得便未免太不讨人喜欢。
他沉默地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好久好久才柔声道了句:“也好,到那时,你也熬个鸡汤给为夫尝尝。”
我点点头,贪恋地偎在他怀中感受他身体的温度,贪恋地闻着他身上淡淡桃果香,贪恋这离别前所剩无几的时光……
翌日,少珹与司命离开了凡界,我在窗前咽下千言万语,只对着远方苍白的天空轻轻道了声:“要早些回来啊。”
那一晚,南地飘下一场大雪,我独自蜷缩在被窝中,瑟瑟一夜未能合眼。
我同萧伯和海棠说,少珹此行乃是去别国做笔大买卖,去的时日兴许会久一些,让他们莫担心。这样的话我每晚入睡前都会讲给自己听,不过三五载,眨眼的事而已。可我终是不晓得,此生究竟能有多少个三五载,用来痴痴等候一个人……
转眼冬去春又来,画卷中的桃林一如过去那般柔美,客栈的桃花却是两开两谢,自少珹离开,如今已是第三次盛开。
年前我托萧伯给海棠寻了个好人家,给她置齐了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了出去,萧伯怕别的丫鬟伺候不惯,特地把远在京都的梅儿接到我身旁,而见到梅儿的第一眼,我却不甚清醒地琢磨起怎么把她也给嫁出去。
萧伯年过六旬,身子骨大不如从前,我不愿他再为了客栈的生意劳心劳力,便在临水之处为他置了宅子,雇了数个仆人丫鬟细心照料着,自己则接下打理客栈的担子,真真正正做起了这桃色生香的掌柜。
平日里除了理理簿子清点银子外,我省下诸多看话本子的工夫给厨房里的师傅们当了徒弟,两年下来确是学了不少,师傅们吃着我亲手炒出的菜,偶尔也能笑着点头说个好字。只可惜我用尽了办法,一锅鸡汤熬来熬去就是熬不出少珹亲手熬出的味道。
两年里,我不光下厨的手艺有了长进,编制剑编的手艺也是没有落下半分。那年在思坊时南宫御曾对我说,待我技艺精进了,须得尽心为他编上一尾剑穗以作谢礼,于是我每年都会潜心编上一尾赶着六月初六琴雅铃兰绽放之时给他送去。
许心兰给唐觅定了门亲事,姑娘是名门之后,是个温婉大方的美人。二人的婚期定在秋时的花灯节,喜贴已送到我手上。唐允为此事特地来南地找我,说让我替他带一份贺礼前去,我试着劝了劝,他仍旧以生意太忙抽不开身为由拒绝了亲自回京观礼。
不知不觉春入尾声,桃林中的花瓣纷纷落下,留下枝叶繁茂间一个个小小的青色桃果。水月镜花的蜡烛燃尽一支又一支,我手底下的簿子却仍有厚厚的一本尚未清点完。梅儿坐在桌边打着瞌睡,脑门子冷不丁重重磕到桌上,“咚”地一声,惊了正专心看着簿子的我。
看着她吃痛地捂着脑袋不敢吭声,我伸手扯过一件衣裳塞到她手里,叹息道:“你也乏了,快回屋歇了吧。夜里凉,把这衣裳披好。”说罢抬手打发着她离开。
梅儿捧着衣裳打个哈欠:“小姐,您也早些休息,莫累坏身子。”见我盯着账本儿不再搭理,她很是知趣地闭了嘴,捂着脑袋起身离开了。
房门轻轻合上,我侧首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发觉时辰确然不早。这两年过于用心打理客栈,一不小心竟养成了这么个习惯,每日的账若是不清点完,我势必会一夜睡不踏实,也不知这习惯是好还是不好。眼看春时将过,客栈的生意也该稍淡一些,挨过这几日,我便能放心地歇上一阵。想到这,我眨巴眨巴又干又涩的双眼,心却禁不住微微颤了一颤。
笛声幽幽,自林间深处而来,许久不曾听人吹起春灵,陡然听得那么一段,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起身来到窗前眺望,漆黑的夜中除了几盏昏黄的灯笼,什么也看不到,笛声再起,却似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我的身体,迫使我去到桃林的深处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