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琮,”华琰笑着开口却并没有走过来,“你下一句该不会是要说,抱歉,我不小心把前任祭司大人错看成了我的心上人?这种一听就知道是用来气人的借口对我而言并没有用处,你不如换个托词。”
方琮将兜帽戴上:“前任祭司大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大半夜的出来吹风赏雪?一瞬间倒让我吓了一跳,不期然就想起一位朋友来。”她的声音带轻松和调侃,脚下却是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华琰朗笑道:“不过是想到一点旧事没了睡意就随便出来走走罢了,难道宫主也是如此?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邀宫主大人一同吹风赏雪?正好还有几件不算是公务的小事要回禀宫主知晓。”
方琮裹紧身上的皮裘,视线散漫地扫过前方:“莫不是这里的风雪太大把前任祭司大人给吹糊涂了?我还真不记得给前任祭司大人安排过什么差事,而且宫主仙逝,前任祭司大人这会儿难道不该为亡妻守灵么?就算没有棺椁停灵,可毕竟夫妻一场,您哭不出来也该装装样子尽一份哀思才能说得过去啊。”
华琰看着暗沉的天色,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那边风大,如果你不想回房就来这边避一避吧。”
方琮看着华琰勾唇一笑,总算是在他隐含期待的目光下迈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当彼此呼吸可闻的瞬间,两人却是擦肩而过。方琮站在山壁下,伸指戳上了凸起山石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坑,脚下立刻滑开一个可容一个人通过的入口,方琮便头也不抬地走了进去。华琰微微蹙眉:“这里也有机关?”
风雪中只传来一声嗤笑,华琰看着地面上的并未关闭的入口,他还没自作多情到认为那是方琮留下来的邀请,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只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入口下方一片空洞的黑,方才走过的路全无踪迹。华琰松了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和一丝庆幸,眼下的情形他若真的能走过去,只怕还不晓得要怎么继续两人的维系。华琰仔细打量着周围,发现这一处地道最近并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而这处地道看起来并不陈旧却也不像是最近做出来的。华琰挑眉,抬手轻敲石壁:“宫主?”
方琮黑着脸打开机关:“我都说了没有安排给前任祭司大人任何事务,请前任祭司大人赶紧去祭奠亡妻亡子,为什么前任祭司大人还要在这里耽搁?难道是又想起有什么我没吩咐的事要急着禀报的?”
华琰看着她一脸不耐烦突然就笑了:“嗯,属下急着说的事宫主难道不是一句都没听么?虽然那些都不是宫主吩咐属下做的,但是属下以为做了之后会对宫主有好处,所以就先斩了,准备现在后奏。”华琰话音未落,眼前的地道便无声滑开,他勾唇一笑,迈步而入。
地道并不长,华琰走了不到半刻钟便来到了一处小巧的房间,室内暖意融融,方琮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连眼皮儿都不抬:“礼就免了,先去把香添上,左边盒里的香,有什么要事可以说了。”
华琰笑着解了外袍焚香净手,之后又取了一旁的雪水开始煮茶:“事自然要说,只唯恐属下要说的详尽才妥当,为免宫主无聊,属下先些烹热茶,好在此处什么都是现成的,若是不用,倒辜负了。宫主应该从来没尝过属下烹的茶吧?早就听闻宫主茶艺高绝,属下献丑了,宫主请用茶。”
方琮睁开眼睛看着递到面前的一杯热茶,茶香清袅,汤色透亮,倒是没辜负自己私藏的好茶叶。方琮瞥一眼茶水,瞥一眼华琰,娇笑着道:“这杯茶,前任祭司大人是希望我接了喝掉?还是接了泼在你脸上?亦或是直接就着你的手打在地上?我私心希望前任祭司大人接下来说的要事中不会涉及到原谅之类的话题,老实说我并不在意前任祭司大人要说什么,只是觉得我在玉华宫难得有这般自在时光,不想被人说些扫兴的坏了兴致。这些茶叶是我离宫前找来私藏的,回来还是第一次泡呢。”
华琰从善如流地收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果然好茶。既然宫主兴致颇佳,那么属下也不好久扰,还是趁早回禀明事情退下为好。属下这几日,啊,严格来说应该是自宫主赶到羽城那日到现在一共做了三件事。第一是发下诏令,将玉凝退任由宫主大人继任的消息送到各处,消息是从玉华宫最边端势力的所在地一路向北递送,所以无论是宫主还是水色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属下预计春节前后消息会送到羽城周边,届时各处的势力都将为宫主马首是瞻,属下恭贺宫主大人继位,祝宫主福泽绵长,康宁安乐。”
方琮冷笑:“第二件事呢?”
华琰笑道:“宫主不必心急,第一件事情属下并未说完,属下在信中交代了各处宫人不必再向玉华宫输送势力,以后宫人的调教培养将由宫主悉数安排,各处宫人执行宫务除非见到宫主手令和手谕,否则不得妄动,若有违者宫规处置,其中若有株连包庇者格杀勿论,另外还有一些比较琐碎的要求,属下就不一一赘述了,宫主以后自当知晓。属下希望能通过这种手段将各处的势力悉数收归在宫主麾下以供日后驱策,这样无论宫主以后身在何方,各处的势力都不会因为玉华宫的存在而被掣肘。”
方琮挑起一边唇角并未说话。
华琰继续道:“第二件事属下是分了两次做完的,属下先找到了以前认识的一位没有私交的故人,此人宫主也认识,属下听说她家出了点事就将宫中剩下的一些能用得上的药拿去给了她的家人。这位故人受伤极重,若是没有玉华宫的药肯定熬不过今年,只是那药吃下去会让人神智渐失,若想让她伤势痊愈只能服下一枚断尘缘,属下查遍了宫中记录的药方和能翻阅到的宫主手札,可惜到处都没有断尘缘的方子……彼时属下正为了玉凝的病症担忧,本想将自己的那一枚断尘缘给她服下,可宫主体恤旧人……”
方琮眼中有几分黯然闪过,华琰的师父,再上一任的祭司大人在退任前炼制出了两枚断尘缘,他冒着被宫规处置的危险将两枚药分别给了方琮和华琰,只为了将来能给这两个最疼爱的孩子多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方琮再次回到玉华宫便将自己的那一枚给了玉凝,没想到华琰也将他的那枚给了别人。方琮眨了眨眼笑道:“前任祭司大人有权随意处置自己的私物,这点不必禀明。”
“嗯,横竖我留着也没用处。”华琰给自己斟了杯茶,“那位故人非常聪慧,她一下子就猜出了我的意图,虽然只有五分,现在她应该已经吃下了那药,所以第二件事的另外一部分也就由她替我做完了。我将宫主的身份通过那位故人告诉了九爷,再过几日我的雪鹰王就会将九爷的态度带回给宫主。第二件事我本不欲做的,可细想我与我宫主相识多年,总是宫主送我东西,为我着想,为我安排,我却一起吃都没有回报,这件事算是我的一点报答,希望宫主他日见到这位故人的时候能高兴。”
方琮的脸上笑意更盛,只是眼底生寒:“我倒是不知前任祭司大人竟然为了我的身份操心到这等地步,九爷身份尊贵,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当年的草原天女,后来的羽妃娘娘,艳绝天下的女子同样有着草原儿女的果决,她之后宫中再无皇子出生,可怜柳嫣那个蠢货,空长了一张美艳的脸却连这点都意识到。现在的九皇子若肯顺其自然就有七成把握能登上皇位,届时我的身份又怎能瞒过他?毕竟玉华宫是要与历代皇族做交易的,前任祭司大人此举有些多余了。”
华琰拨了拨泥炉中的炭火:“属下又想了想,如果仅以此作为回报实在是太过卑微,所以属下这几天走遍了宫中各处将能想到的地方都安置了些东西,希望它们的表现不会让属下失望,更希望它们能将属下的所有心意悉数传达给宫主,让宫主切实收下属下的回报,这便是属下做的第三件事了。”
方琮一双眼睛睨着红色的炉火,眼中的冰寒在跃动的火光中慢慢消散,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带丝毫情感:“我一直都以为我还算了解你,例如你进来听到我的吩咐后一定会先解下厚重的外袍,例如你一定会先开右边的香盒,例如你一定会焚香净手后开始泡茶,所以我先进了这里把小泥炉和炭火准备好。华琰,你我相伴十余年,在这牢笼一般的玉华宫中长大,我从不觉得自己过得苦,我给自己留了太多的自以为,如今是时候让这些都断掉了,因为错的终究是错的,留着只会更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