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分明一觉华胥梦

第三十八章　分明一觉华胥梦
　　青莞的目光逐渐落在苏陵游的身上，他一袭白衣飘然，唇畔含笑，却怅惘心底，眉眼间写进了哀愁，青莞的喉咙哽咽了一下，身子也忽然有些发软，但依旧舞着，默不作声的舞着。
　　笛声逐渐降低，微弱，直至消失，苏陵游看着眼前的人儿，一行清泪簌簌落下，却在不经意间，拂袖擦去，这边，青莞也是红了眼，但她紧咬着唇，强忍住了，手缓缓放下，一切回归开始……
　　院内，悄然寂静，两人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直到竹床之上的小莞儿，莫名的哇哇大哭起来，两人才如梦初醒般，跑了过来。
　　虽然都在哄着小莞儿，两人却各怀心事……良久，小莞儿好容易才哄着睡了过去，青莞将小莞儿交给了奶娘，便与苏陵游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青莞……”苏陵游似有事情要说。
　　青莞却垂目，拿来了食盒，打断了苏陵游的话，笑道：“苏哥哥，今日我特意备了好些点心，你看这园中秋菊怒放，虽是夜晚，却别有一番意味，我们不如在此饮酒赏菊吃点心，如何？”
　　苏陵游终是压下了想说的话，笑着点点头，“好。”
　　青莞便将那些点心一一端出，苏陵游看了一眼，便感到心中如针刺一般的疼。一叠芝麻卷，一盒杏仁桃酥，一盘四色糯米糕，一碗珍珠芋圆，一如那个夜晚，他与她相坐于亭下，笑谈人生，那时，他们都没有什么羁绊，没有什么负担，只是单纯的守着心中的向往，他们因此快乐而满足，如今，前尘往事的记忆勾起，他能释怀，但忘不了，她忘不了，也无法释怀。
　　“喏，试试吧，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说罢青莞便将碟子推了推，苏陵游伸手颤抖着拿出一块，缓慢的放入嘴中，咬下一小口，细细的嚼了很久，仿佛嚼尽了他一生的岁月，而后如释负重般笑着，千万思绪最终交织在一起，唇齿间用尽了力气，说道：“好吃。”
　　青莞微微一笑，同时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推到了苏陵游面前：“你喜欢就好。”
　　苏陵游看着眼前的酒，有月光打了进来，酒水清冽，他的心在微微颤动，青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笑着举起，“苏哥哥，我敬你。”
　　苏陵游看了看青莞，淡淡一笑，举起酒杯，轻轻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青莞，我觉着你今夜好像有些奇怪啊。”苏陵游微微笑着。
　　青莞愣了愣，继而说道：“没有吧，只是这些天想通了些事情，苏哥哥，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苏陵游握住了青莞的手，“青莞，我从未怪过你，又何来原谅这一说。”
　　青莞尴尬一笑，“是啊，苏哥哥，你真是我青莞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能嫁给你，是青莞一生的福气。”
　　苏陵游笑敲了一下青莞，“知道我好，还不理我。”
　　“苏哥哥，我这不是，放下了吗，以后，我会和你好好在一起，我们看着小莞儿，长大嫁人。”青莞强颜欢笑，她的心好疼好疼，苏哥哥，只怕，此去不能再回。
　　苏陵游明显感到头越来越眩晕，神情一黯，靠在了青莞身旁：“好，青莞，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青莞……青莞……”苏陵游小声呼喊着，缓缓地倒在青莞怀中，却依旧挂着一脸笑意。
　　青莞抚摸着苏陵游的脸，两行清泪终于簌簌落下，滴答在苏陵游的面颊之上，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又密又急。
　　良久，青莞喊道：“来人……”
　　“夫人有什么吩咐？”
　　“把公子抬到床榻上吧，今夜谁来也不许打扰。”
　　“是，夫人。”
　　一阵窸窣的嘈杂结束后，青莞轻轻掩了掩被单，而后点起灯烛，坐在案几旁写起了书信。
　　苏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潇湘，也许我不必说，你也知道我会去哪里，此刻灯火昏暗，我侧眸看着你与莞儿睡的那样香甜，我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做，对不起，苏哥哥，这次我很可能要失约了。
　　在潇湘城第一次见你时，我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后来的种种，我便在心里认定了你，新婚那夜，让我刻骨铭心，因为我终于嫁给了我喜欢的人，那一年我们携手游历四方，共同经历的那些美好，必是我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后来，当我得知有了小莞儿时，我以为我会守着你和女儿，从此相安无事的度过这一生，可是万事总不会让人遂愿，老天让我们一前一后的想起了往事，那些不愿再面对的事情。
　　我总以为，看惯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我已经很淡然了，但是在突如其来的复忆下，我才知道，这世间，总有些东西你放不下，也无法放下，你得去面对，前面的路充满荆棘坎坷，我不想将你牵涉其中，因此我选择独自前行。
　　苏哥哥，希望你看到后不要怪我，只有了结此事，我才能不继续受到控制，才能减轻些心中的愧疚感，我不是放不下，而是害怕，我害怕招魂散的控制，会让我有一天六亲不认，如果我再误伤了你和女儿，那我此生都会深埋于内疚自责之中。
　　为了你，为了女儿，我定会尽力护自己周全，只是那里毕竟是龙潭虎穴，我不能向你保证我能全身而退，若我回不来，你一定要带着女儿，离开潇湘，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现在一切都迟了，行岁也晚，人事陈旧，道路迂回婉转，有更多的愁寄居在心底里一点点作痴，我明白，我身上的东西所剩无几，除了你与莞儿，再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让我牵挂，此刻，请你收好我最后的牵挂，总之别让它成为我前行的负担，我将来去匆匆，或许还要在那里壮烈的自尽。
　　苏哥哥，余生，珍重。
　　                                                         青莞留写好后，青莞将那信纸平整的放在案几上，用石拓压好，又轻轻抱了抱熟睡的小莞儿，亲了亲她的小脸儿，后将小莞儿放在了苏陵游身旁，又在苏陵游额前一吻，鼻尖一吻，唇上一吻，轻轻的，像是怕吵醒了他一般，她看他眉头紧皱，又用手指轻轻抚平。
　　她小声喃喃道：“苏哥哥，不要再皱眉了。”说完后，她熄掉了屋内最后一盏灯烛，拿了包袱，便推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门轻轻被掩上，苏陵游眼角划下清泪，他缓缓睁开眼睛，骨子里都在生疼。
　　苏陵游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切呢，早在青莞那日去南山之时，苏陵游便远远的跟在身后，青莞走后，苏陵游便走了出来，弄得尹子夜与方纶大惊。
　　“苏……苏公子？”尹子夜看到苏陵游的突然出现可谓是大吃一惊。
　　苏陵游淡淡一笑，“打扰两位了，不知可否与尹帮主详谈。”
　　“苏公子里面请。”
　　待三人坐定后，苏陵游拂了拂衣袖，说道:“你们与青菀的谈话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青菀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我。”
　　“难道苏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阻止我们？”方纶问道。
　　苏陵游微微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青菀的性子，只怕不去这一趟是不可能的，苏某此番前来，无非是想拜托二位多多费心，苏某也知道，暗影门的重创与楼炎皓脱不了干系。”
　　“青菀对我们有情有义，我们此番也是为了还青菀姑娘的人情，待事情解决后，我们便也要效仿苏公子与青菀姑娘，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尹子夜笑道。
　　苏陵游不禁喟然长叹，“那段日子真是说不出的美好啊。烦劳二位，动手之日也顺便告知苏某一声，苏某虽不善武，但好歹四处经商这么些年，人脉关系总还是有的，另外，我也不想青菀一人涉险，此事，还需得两位保密，否则，青菀也就不会独自来这里了。”
　　尹子夜微颔了下首，“我明白了。”
　　苏陵游轻轻掀开被子，“来人。”声音低沉沉的。
　　洪三爷推门而入，“公子，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定了官船，不会让夫人发现的。”
　　苏陵游点点头，抱起了小菀儿，她此刻睡的正香甜，“交给奶娘好好照看吧。”
　　“是，公子，我在外面等您。”洪三爷抱着小菀儿，便离开了。
　　桌子上还放着青菀的信，苏陵游颤抖着双手，似乎是用尽了这一辈子的力气，才将这信读完，字字如针，扎在苏陵游的心里，骨髓里，神经里。
　　苏陵游长舒一口气，将那信小心翼翼的叠了四方，贴身而放，青菀，青菀，你既已是我苏陵游的妻子，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人独自涉险，我要你全身而退，这里，还有女儿在等着我们，我们一起去西域，去走完我们不曾涉足的人生。
　　舟船上，苏陵游点了灯烛，正在烛光下看着子桐山的地形图，他并不比青菀，那崎岖蜿蜒的山路，恐是早已变得模糊。
　　洪三爷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公子，喝点水吧，大后天一早，差不多就能到秭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