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过小腿时,方明远才意识到自己攥着桃木剑的指节已经发白。剑柄内侧的刻字被血污浸染,"戊子年中秋"几个小楷在晨光中泛着暗红。他试图直起身,后颈嵌入玉珏的位置突然传来灼痛,仿佛有无数根须在皮下疯狂生长。
"方哥!"小林跌跌撞撞跑下防波堤,脖颈的槐叶印记渗出青绿色汁液,“拆迁队…那些挖掘机…”
方明远循着实习生颤抖的手指望去。三号码头的探照灯下,三十七台重型机械正以诡异的同步率转向,钢铁臂膀在海面上投出交错的阴影。当第一台挖掘机铲斗触碰到防波堤的瞬间,海水突然翻涌起黑色泡沫,腐烂的槐树枝条从浪涛中钻出,缠住机械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别碰那些藤蔓!"沈青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方明远抬头,看见她残破的道袍在礁石间飘荡,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般忽明忽暗,“这是洗契盆的共生咒,但凡触碰过翡翠棺的人都会被标记。”
小林突然捂住脖颈惨叫。槐叶印记的根须刺破皮肤,在锁骨处绽开朵血槐花。方明远扯开他的衣领,发现青色脉络正沿着血管向心口蔓延——与防波堤上镇魂钉的排列如出一辙。
"当日在霞溪路188号,你碰过什么东西?"沈青梧的虚影落在两人身旁,指尖凝出冰霜按在小林颈间。实习生疼得浑身抽搐,从裤袋摸出个锈迹斑斑的怀表:“上个月…在阁楼暗格里…”
方明远夺过怀表。铜制表壳刻着方家族徽,玻璃表蒙布满蛛网状裂痕。当秒针划过十二点的瞬间,他听见海浪声中混入唢呐的呜咽,防波堤的镇魂钉突然集体震颤,在礁石上划出深红火星。
"这是方怀瑾的贴身物件。"沈青梧的虚影泛起涟漪,道袍上的槐花纹路正在消退,“当年他用此物作阵眼,将沈家女子的命格换给方氏子孙。”
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方明远划开屏幕,业主群里正在刷屏——安海路34号的老宅突然渗出血水,三户邻居家的婴儿同时发出非人的尖啸。监控视频里,那些未满周岁的孩子正用指甲在墙壁刻洗契符,血淋淋的符咒与防波堤的阵法完全一致。
"共生咒在寻找新宿主。"沈青梧的虚影开始透明化,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接触过洗契盆的人都是媒介,当阵法完全苏醒…”
挖掘机的轰鸣突然转为尖锐的蜂鸣。方明远看见操作室里的人影正在融化,沥青状的黑水顺着控制台流淌。那些被槐树枝条缠绕的机械臂突然调转方向,铲斗里翻涌出腥臭的符水,朝着防波堤倾泻而下。
"带他去玄真观!"沈青梧的虚影彻底消散前甩出枚铜钱,正中方明远眉心。冰凉的触感让他后颈玉珏暂时停止躁动,“后院井底…有破阵的关键…”
小林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槐树枝条在他耳后开出第二朵花。方明远架起实习生往堤岸上拖,发现对方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皮肤表面凝结出细小的冰晶。手机再次震动,是公司发来的紧急通知——霞溪路188号发生集体昏厥事件,所有昏迷者耳后都有槐叶状胎记。
防波堤突然剧烈震颤。方明远回头时,看见最后一具翡翠棺正在沉没,棺盖上"方怀瑾"的名字突然爆出青光。海水在此时退潮,露出被淤泥覆盖的青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1948年的送嫁队伍。
"快走!"他拽着小林扑向岸边。符水在身后炸开三米高的浪墙,腥臭的水珠擦着后颈飞过,在礁石上腐蚀出蜂窝状孔洞。当两人滚上柏油路时,方明远听见青铜镜碎裂的脆响,三十七个焦黑的纸人正从镜面裂缝中爬出。
警笛声由远及近。方明远摸出沈青梧留下的铜钱,发现钱孔里卡着片槐花瓣。他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翡翠耳坠呢喃的闽南语:“双生花,阴阳契,洗契盆里借命来…”
"方哥…冷…"小林蜷缩在护栏边,睫毛已经结霜。方明远扯开衣领,发现后颈玉珏延伸出的翡翠脉络,正与小林的槐叶根须产生共鸣。当指尖触碰到实习生太阳穴时,他忽然看见破碎的记忆画面——穿着藏青道袍的沈青梧在暴雨夜埋下怀表,而阁楼暗格深处,藏着对翡翠雕成的并蒂莲。
警车在百米外急刹。方明远抓起小林翻过隔离带,钻入巷口的旧货市场。潮湿的晨雾中,纸扎铺的灯笼无风自动,惨白的光晕里,那些纸人童子的笑脸正逐渐转向他们逃窜的方向。
"去玄真观。"他摸出手机导航,发现目的地竟是上个月处理过的凶宅——鼓山西麓的民国道观。当穿过第七个巷口时,怀表突然发出齿轮卡死的摩擦声,表盘渗出暗红液体,在掌心勾勒出八卦阵图。
小林发出濒死般的喘息。槐花根须刺破眼眶,在瞳孔中绽开细小的花苞。方明远扯下艾草香囊按在他心口,粗麻布瞬间被冰霜覆盖,却也让蔓延的青色脉络暂缓了速度。
道观朱漆大门近在咫尺,门环上挂着的却不是寻常狮首,而是翡翠雕成的槐木人偶。方明远抬脚的瞬间,怀表突然挣脱绳索,像被磁石吸引般贴上门环。翡翠人偶的眼珠转动起来,门缝里渗出带着咸腥气的血水。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沈青梧的声音从院内传来。桃木剑破空而至,钉穿门环上的翡翠人偶。方明远趁机撞开大门,看见满院纸钱无风自燃,青烟在屋檐下结成北斗阵型。
正殿前的古井正在沸腾。沈青梧的虚影跪坐在井沿,道袍下摆浸在血水中:“把怀表扔进来!”
方明远反手扣住想要扑向古井的小林。实习生眼球完全被槐花占据,喉咙里发出沈月蓉投海时的呜咽声。怀表在掌心剧烈震动,表壳裂缝中钻出槐树嫩芽,刺破他的虎口扎进血管。
"你究竟是谁?"他盯着沈青梧半透明的身体,“1948年中秋,赠剑给方怀瑾的是你,如今要破阵的也是你。”
井水突然炸开。沈青梧的虚影被水柱冲散,又在青烟中重组:"当年我受困洗契盆,不得不与方怀瑾立契。你以为我为何能活到现在?"她指向自己颈后的镇魂印,朱砂符咒正在渗血,“每破一次阵,就要用方家血脉续命。”
小林突然暴起,槐树枝条刺穿艾草香囊。方明远被掀翻在地,后脑撞上井沿的瞬间,玉珏突然发出蜂鸣。他看见井底沉着具水晶棺,棺中女子穿着猩红嫁衣,耳垂的翡翠坠子与奶奶临终握着的如出一辙。
"这才是真正的沈青梧?"他抓住实习生抽来的枝条,任由尖刺扎入掌心,“你不过是借她肉身的阵灵!”
沈青梧的虚影泛起涟漪。桃木剑从井底冲天而起,剑身缠满槐树根须:“重要吗?现在你我都是阴阳契的囚徒。”
怀表在此刻爆开。翡翠齿轮四溅,其中一片划破方明远的脸颊。血珠坠入井水的刹那,水晶棺中的嫁衣女子突然睁眼,防波堤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方明远的手机自动播放起监控画面。霞溪路188号的地下室正在塌陷,三十七个洗契盆从裂缝中升起,盆中血水映出玄真观的实时影像。当他的倒影出现在某个洗契盆中时,后颈玉珏突然发出灼热高温。
"时辰到了。"沈青梧的虚影彻底消散前,将桃木剑掷入他怀中,“要么用你的血斩断契约,要么让整个鹭州成为洗契盆的祭品。”
井水开始倒流。方明远看见水晶棺中的嫁衣女子正在融化,翡翠耳坠化作青烟飘向自己。小林彻底被槐树根须包裹,变成人形花茧吊在屋檐下。防波堤方向的爆炸声越来越近,混着此起彼伏的警笛与哭喊。
他握紧桃木剑走向古井。剑柄的刻字突然发烫,1948年的雨夜在脑海中闪回:方怀瑾将剑交给穿嫁衣的沈青梧,翡翠棺在两人脚下排成续命阵。当剑锋割破掌心时,方明远终于看清真相——所谓阴阳契,不过是把双生诅咒伪装成救命良方。
井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当桃木剑刺入沸腾的血水时,方明远看见自己的倒影裂成两半:一半是现代装束的他,另一半是穿西装的方怀瑾。防波堤方向升起血月,三十七具翡翠棺破海而出,棺盖上的生辰同时亮起青光。
"该结束了。"他纵身跃入古井,桃木剑贯穿水晶棺的瞬间,听见七十年前的自己发出叹息。血水吞没视野前,最后看见的是沈青梧的虚影在井口结印,道袍终于褪去所有伪装,露出下方猩红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