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裹着咸腥气,方明远指腹摩挲着玉珏断口处的刻字。小林蹲在船舷边呕吐,翡翠耳坠在海风中叮当作响,与七十年前沉没时的音色别无二致。
"这些照片…"方明远抖落档案袋里的水珠,1948年的婚宴合影在甲板铺开。突然有张黑白照被海风卷起,飘飘荡荡落向月光岩方向。他伸手去抓的瞬间,照片背面渗出朱砂,在掌心烫出"亥时三刻"的印记。
小林踉跄着扶住缆绳:“方哥,海水变黑了。”
方明远低头,发现木船正驶过墨汁般的海域。漂浮的槐花瓣下隐约可见翡翠棺椁,每具棺盖都倒映着不同年代的影像——1958年饥荒时奶奶抱着襁褓里的父亲、1999年台风夜母亲在产房咽气、三天前自己在霞溪路188号签下凶宅买卖合同。
"是洗契盆的走马灯。"沈青梧的声音从海底传来。方明远看见她半透明的身影贴着船底游弋,嫁衣上的并蒂莲被黑水侵蚀,“这些棺椁装着方家历代洗契人的记忆,当最后一具…”
船身突然剧烈震颤。方明远抓住桅杆,看见月光岩下伸出沥青状的触须。那些裹着贝壳与珊瑚的腐烂手臂,正将三十七具翡翠棺推向木船。
"开船!"小林突然抢过船舵。这个向来温吞的实习生此刻眼瞳泛青,脖颈的槐叶印记渗出黑血,“趁月华未散,从坤位突破!”
方明远刚要质问,小林已经扯开领口——他锁骨处赫然浮现北斗七星状的红痣,与沈青梧道袍上的星图完全重合。海水突然沸腾,翡翠棺椁集体竖立,棺盖映出方明远与小林的身影正在重叠。
"原来如此。"方明远扯断桃木剑的穗子,将铜钱按在小林眉心,“方怀瑾当年续命,用的是双生子命格。”
小林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翡翠耳坠炸成齑粉。方明远被气浪掀翻在桅杆旁,后腰撞到暗格弹开的木匣——里面躺着对玉雕的连理枝,断口处刻着"怀瑾"“青梧”。
海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沈青梧的虚影破水而出,嫁衣浸透符水:“快毁掉连理枝!这是阴阳契的…”
话未说完,月光岩突然裂开巨缝。三十七盏孔明灯从裂缝升起,每盏灯罩都糊着褪色的庚帖。方明远认出最中央那盏写着奶奶的生辰,灯芯竟是半截翡翠朝珠。
"戌时三刻到了。"小林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他撕开衬衫,胸口浮现洗契盆纹样,与方明远后颈的翡翠脉络产生共鸣,“该还债了,洗契人。”
海浪化作巨掌拍向木船。方明远在颠簸中摸到玉珏断口,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溅在连理枝上的瞬间,海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
"跳船!"沈青梧的虚影裹住方明远。两人坠入黑海的刹那,他看见小林被翡翠棺吞没,防波堤方向升起血色的并蒂莲。
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方明远在窒息中抓住沈青梧的嫁衣。丝绸下藏着硬物——是把铜钥匙,匙柄刻着"玄真观地宫"。
"吞下这个。"沈青梧捏开他下颌,塞入冰凉的玉蝉,“能暂时封住洗契盆的感应。”
玉蝉入喉的瞬间,方明远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穿藏青道袍的沈青梧在月光岩刻阵、奶奶抱着婴儿在玄真观上香、自己三岁时被按进洗契盆行开契礼…
再次浮出海面时,月光岩近在咫尺。方明远拖着沈青梧的虚影爬上礁石,发现她嫁衣的并蒂莲只剩半朵。
"还有两刻钟。"沈青梧指尖在海沙上画出北斗阵,“小林体内的洗契盆即将苏醒,必须…”
手机突然在防水袋里震动。方明远划开屏幕,业主群正在疯传视频——安海路34号墙根的并蒂莲全部绽放,每朵花芯都蜷缩着昏迷的住户。最骇人的是第七朵花,小林面色青白地躺在莲蓬上,胸口洗契盆纹路正在吞噬槐叶印记。
"他带着我的半缕残魂。"沈青梧的虚影开始闪烁,“现在去玄真观地宫,那里有…”
海浪吞没后半句话。方明远摸出铜钥匙,发现匙身布满细密的符咒。当他试图辨认时,钥匙突然发烫,在掌心烙出八卦图形。
“小心!”
沈青梧推开方明远的瞬间,礁石下伸出腐烂的手臂。那些长满藤壶的尸骸穿着民国服饰,脖颈挂着翡翠朝珠,正是当年送嫁队伍的成员。方明远摸到块尖锐的珊瑚石,却发现尸骸们刻意避让着他后颈的翡翠脉络。
"他们认洗契人。"沈青梧的虚影愈发稀薄,“趁现在…”
月光突然被黑云遮蔽。海面升起浓雾,雾中传来唢呐与铜锣的哀乐。方明远看见艘幽灵船破雾而出,船头灯笼写着"沈"字,甲板上摆着具水晶棺。
"是当年的送嫁船!"沈青梧的虚影突然凝实,藏青道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棺里装着真正的洗契盆本体。”
方明远刚要追问,水晶棺盖突然滑开。浓稠的血水涌出,在甲板汇聚成洗契盆形状。他后颈的翡翠脉络突然暴起,玉蝉从喉头呕出,坠地碎成两半。
"终究逃不过。"沈青梧苦笑,嫁衣彻底褪成道袍,“记住,洗契盆要吞…”
幽灵船撞上月光岩的刹那,方明远被气浪掀飞。他在半空看见小林站在船头,胸口洗契盆纹路化作漩涡,正将三十七具翡翠棺吸入体内。
"方哥,这才是完整的阴阳契。"小林的声音带着海水回响,指尖凝聚月华刺向心口,“用桃木剑!”
方明远摸出断成两截的桃木剑。当剑刃触及月华的瞬间,沈青梧的虚影突然附身而上。他感觉右手不受控制地挥剑,剑锋精准刺入小林胸口洗契盆的阵眼。
“破!”
沈青梧的叱喝与七十年前的爆炸声重叠。方明远看见防波堤方向升起青光,三十七面青铜镜折射着月光,在幽灵船上方拼成巨大的洗契盆图案。
小林发出非人的惨叫。他撕开皮肉,从胸腔拽出个青铜洗契盆,盆中血水映着方明远与沈青梧的身影。当桃木剑贯穿洗契盆的瞬间,方明远听见奶奶的叹息:“时辰到了。”
月光岩轰然崩塌。方明远坠向深海时,看见沈青梧的虚影彻底消散,化作槐花瓣融入洗契盆的裂痕。咸涩的海水灌入肺部,他握紧铜钥匙,最后的光影是1948年的婚宴——沈青梧藏在道袍下的嫁衣,原来与沈月蓉是同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