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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冰河暗涌

奔腾归途 阿泽 2025-03-07 21:45
信号灯碎片落进衣领的刹那,周振声突然扯着明秋滚下护坡。冻硬的碎石划破棉裤,膝盖撞在道砟上的钝痛让明秋咬破了舌尖。雪粒子灌进领口,像无数把冰刀在割,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在风里,恍惚间竟像是父亲书房那座老座钟的走针声。
"这边!"周振声的声音像被风撕碎的纸片。他后背洇开的血迹在雪地上画出断续的红线,明秋攥着半开的数据盒,胶卷筒从裂缝里掉出来,滚进道砟缝隙时反着冷光。
两人跌进废弃的转辙器小屋,铁门合上的瞬间,追兵的皮靴声碾过屋后铁轨。明秋瘫坐在积满煤灰的墙角,周振声的棉袄裂了口子,鸭绒混着雪水黏在渗血的纱布上。他摸出半盒火柴,抖着手点燃窗台上的煤油灯,火苗舔上父亲那张泛黄的照片,明秋慌忙抢过来护在怀里。
"1959年风火山观测站的数据..."她借着火光辨认数据册上的字迹,父亲标注的冻土含水量曲线突然剧烈抖动——是周振声在咳血。暗红的血珠溅在混凝土配比表上,1959年3月12日那栏的墨迹突然晕染开来,显露出底下重叠的蓝色笔迹。
"当年塌方...不是意外..."周振声的指节扣进煤灰里,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你父亲坚持要用高标号水泥..."他突然剧烈抽搐,后脑勺重重磕在信号机图纸箱上。明秋扑过去扶他,摸到满手冷汗,这才发现他右肩胛骨位置嵌着块信号灯玻璃碴。
窗外传来犬吠。明秋扯下围巾裹住周振声的伤口,冰晶在睫毛上凝成白霜。她忽然想起母亲教过的止血穴位,手指按在他颈侧动脉处,却摸到个凹凸的疤痕——是烫伤的团徽形状,边缘还残留着青紫的冻疮。
"七年前...我爹在汉阳兵工厂..."周振声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刮得人生疼,"他们往混凝土里掺煤灰...被我爹举报..."他的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收缩成针尖,"第二天...厂区锅炉爆炸..."
明秋的呼吸凝在胸口。数据册从膝头滑落,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半张《人民日报》,1959年4月3日的头版头条:青藏铁路试验段顺利贯通。豆腐块大小的讣告栏里,周铁山的名字像道陈年伤疤。
雪粒子砸在铁皮屋顶的声响突然密集。明秋把数据盒塞进通风管道,转身时撞翻煤油灯。倾泻的火焰顺着图纸箱窜上房梁,浓烟中传来木门被踹开的巨响。她抓起铁锹要挡,却见三个裹着羊皮袄的巡道工冲进来,为首的老汉脸上有道横贯眉骨的疤。
"快走西头排水沟!"疤脸老汉的扳手砸开墙板,"王主任带人封了机务段!"另两个工人架起周振声就往暗道钻,明秋的棉鞋陷进煤灰堆,捡起的胶卷筒沾着周振声的血,在掌心留下个模糊的指纹。
排水沟的冰水漫到腰际。疤脸老汉的手电筒蒙着蓝布,光晕里漂浮的冰碴像星河碎屑。"小周去年救过俺闺女。"他忽然开口,扳手别开铁栅栏时溅起的水花打在明秋脸上,"材料库那批掺沙水泥...是他用道钉在枕木上刻暗号..."
暗道尽头传来火车汽笛。明秋的辫子缠在锈铁管上,扯断的发绳顺水漂走时,周振声忽然在她手心划了三道。这是巡道工之间的暗号,代表前方有临时避车洞。但没等他们摸到洞壁,头顶突然传来铁轨震颤的轰鸣。
"趴下!"疤脸老汉的暴喝混着雪崩般的巨响。明秋被周振声按进冰水,载满原木的货运列车贴着后脑勺碾过,气浪掀起的雪雾迷了眼睛。等耳鸣消退,她发现周振声的手护在自己头顶,列车卷起的冰碴在他手背上划出细密的血痕。
避车洞的应急灯时明时暗。明秋拧着棉袄下摆,周振声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衬衣传过来。他正用牙齿撕开急救包,酒精棉球擦过明秋冻僵的耳垂:"王秀兰父亲是当年建材局长...风火山的劣质水泥..."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明秋下意识往他怀里缩,却摸到他腰间别着的信号枪。"等会儿往九号隧道跑。"周振声把胶卷筒塞进她棉裤暗袋,呼吸喷在结霜的睫毛上,"我留了混凝土样本在..."
照明弹划破夜幕的瞬间,明秋看清洞外晃动的身影穿着军大衣。周振声突然扳过她的脸,带着血腥气的吻重重压下来。这个过于真实的伪装让追兵愣了两秒,等他们反应过来,信号枪的绿色焰火已经炸在眼前。
"分开追!"王秀兰的尖叫刺穿雪幕。明秋在狂奔中扯散辫子,铁道旁"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牌被撞得东倒西歪。她跃进检修地沟时,怀里的数据盒磕在肋骨上,父亲用钢笔描红的冻土层剖面图突然有了温度。
地沟尽头堆着防冻盐麻袋。明秋蜷在缝隙里,听见皮靴踩雪声越来越近。她摸到袋子里有包石灰粉,这是工人们用来给铁轨除冰的。当王秀兰的红围巾闪过拐角时,扬起的石灰雾迷了所有人的眼。
"小贱人!"王秀兰的咒骂混着咳嗽声。明秋趁机翻上月台,站牌上"风火山"三个字被雪埋了半边。货运列车的尾灯在远处闪烁,她学着周振声教的方法攀上车厢挂钩,铁栏杆上的冰壳割破掌心,血珠滴在数据盒的锁扣上。
守车里堆着冻硬的牦牛皮。明秋缩在货物缝隙间,听见乘务员在隔壁车厢哼《红灯记》。铁盒在怀里发出轻微响动,她摸索着用道钉戒指开锁,却发现夹层里还有份泛蓝的图纸——是武汉长江大桥的钢筋结构图,某些节点被人用红笔打了问号。
列车突然剧烈颠簸。明秋的头撞在车壁,图纸飘落到煤堆上。她伸手去够,却看见煤渣间露出半截相框——是父亲戴着劳动奖章站在大桥上的照片,玻璃裂纹正好横在他胸口。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1957年春,与振声父共赴苏联考察。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明秋把照片贴在胸口,父亲在批斗会上说的那句话突然清晰起来:"铁轨连起的不仅是山河,还有几代铁路人的脊梁。"她咬开胶卷筒,冻土数据在月光下泛起奇异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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