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缝里蒸腾的白雾裹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明秋的睫毛瞬间结满冰晶。周振声的巡道锤卡在冰层断面,暗红色冰凌顺着锤柄往下滴落,在藏青色工装上绽开朵朵血梅。
"别碰冰壁!"多吉拽住要扑过去的明秋,"裂缝在扩大!"老向导的羊皮袄掠过冰面,抖落细碎的雪粒。明秋攥着父亲的手稿,忽然发现油布包边缘的铅笔标记——那是父亲用五线谱画的等高线,此刻与冰裂缝的走向惊人重合。
她抓起地质锤猛敲冰面,冻僵的虎口震得发麻:"这里有地热异常!"冰层深处传来空响,仿佛父亲当年在书房轻叩樟木箱的暗格。周振声艰难地挪动身体,镜片上的冰花簌簌掉落:“东南11度…地下河改道…”
多吉的牛角壶突然冒出热气。明秋撕开冻土热力图,铅笔印记在低温下泛出诡异的蓝光——父亲标注的乐符符号,竟与周振声工程手册里的水文密码完全吻合。当她把两张图纸叠合的瞬间,冰层下的轰鸣声突然变得规律,像是某个沉睡的巨人在翻身。
"硫磺泉!"周振声的喊声带着金属般的颤音,"1972年成昆铁路…"话未说完,冰裂缝突然喷出滚烫的水柱。明秋被热浪掀翻在地,后腰撞上凸起的冰棱。恍惚间看见父亲站在武汉长江大桥的铆钉上,手里攥着被撕碎的设计图。
滚烫的泉水在冰面蜿蜒流淌,融化出蜿蜒的沟壑。周振声抓住冰锥借力跃出裂缝,藏青色工装裤腿瞬间被灼穿几个破洞。明秋扑过去时,嗅到他身上混杂着硫磺与血锈的气息,像极了抄家那日打翻的墨汁混着母亲咳出的血痰。
"图纸…"周振声的右手还死死攥着巡道锤,指节泛着青紫。明秋扯下头巾为他包扎额角,忽然瞥见他后颈处暗红的鞭痕——那形状与她家被抄走的牛皮鞭分毫不差。二十年前的秋雨声突然在耳畔炸响,麻花辫女青年挥舞鞭子抽打书箱的金锁,铜扣崩落时擦过她的小腿。
多吉的诵经声将明秋拉回现实。老向导正用转经筒融化冰壁,鎏金筒身映出父亲手稿上的古怪符号。明秋突然抓起铅笔,在热敏图纸背面快速演算——父亲用音符记录的地热参数,与周振声记录的冻土数据,正在硫磺泉的蒸汽中形成完美闭环。
"通知测绘站!"她将图纸塞给报务员,"请求调拨盐岩粉!"帐篷里的老式手摇计算机突然疯狂转动,齿轮咬合声与泉水的沸腾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周振声挣扎着撑起身子,从贴身口袋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被火漆封存的档案袋。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刺骨。明秋指挥工人倾倒盐岩粉时,发现周振声正用那支英雄钢笔在电报单上书写,笔尖划破纸面的力度,与父亲当年在牛棚偷偷演算的轨迹如出一辙。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冰塔林,盐岩混合地热形成的抗冻层终于成型,冰裂缝边缘绽开细密的晶体,宛如长江大桥钢梁上的铆钉阵列。
"顾工!"浑身结冰的报务员举着电报冲来,"铁道部急电!"明秋展开电文的手突然顿住——父亲二十年前被销毁的长江大桥应力数据,此刻正作为绝密参考资料出现在调度指令中。她猛然转头望向周振声,发现他正在悄悄烧毁某个盖着"机密"戳印的信封,跳动的火苗里,隐约可见"顾怀远平反材料"的字样。
多吉的转经筒突然发出脆响,鎏金顶盖崩开条细缝。明秋接住飘落的藏文诗笺时,瞳孔剧烈收缩——泛黄的桑皮纸上,母亲抄写的《雨巷》竟与冻土数据形成了镜像对称的诗行。周振声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血气:“该出发了,唐古拉山口…”
朝阳跃出冰原的瞬间,明秋在装备箱里摸到个硬物。褪色的长江大桥合影上,父亲身侧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镜片反光里藏着半张她熟悉的脸。照片背面的钢笔字洇湿又风干过无数次,却仍能辨认出"1963.10.8,怀远兄存念"的字样——那正是她满月酒的第二日。
呼啸的寒风中,周振声的巡道锤敲击铁轨的声响格外清越。明秋望着他微驼的背影,忽然看清军用水壶上那些凹痕组成的图案——正是长江大桥的简化结构图。当测绘专列鸣笛启程时,她将母亲的诗稿叠进父亲的手稿,两张薄纸相触的瞬间,冻土层的轰鸣突然变得温柔,像是父亲在云端轻轻翻动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