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服哀

大玄征道：“公主说的自然在理，即便有这等事，陛下也不是全为了私欲，毕竟国储之位如果久悬不决，日后对大金国运可不是小事。”海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陛下还未及三十，将来日子长着呢，这种事哪里能心急。行了……”见海娜放下霄海，与李天晟准备离开。大玄征点点头不再多说，接过霄海，送李天晟和海娜往外走，待他们快出官署时，霄海远远叫了声：“爹，娘，你们一定要来接我啊！”海娜停下，抹了抹眼角，回身微笑着点头。李天晟牵着她的手出去，海娜没走多远，靠在李天晟肩头抹着眼泪。李天晟轻轻搂着她道：“怎么了，我们很快就能接他的，现在是为了他的安全。会没事的。”海娜轻轻点头：“我明白的，不过就是……我没事。”

快回到府中时，海娜忽然道：“我们去一趟太师府吧，我想去看看。”李天晟知道她虽然对兀术心怀芥蒂，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过去九妹美妮和兀术感情至深，她也知道兀术对大金功劳卓著，如果就此不理不问，感觉一定愧对美妮，于是二人折身朝太师府而来，一路都是魂幡，守护士卒都还着丧仪，为梁王服哀。

府邸前，将领徐文和两名汉官上前，“见过公主，太师府如今上下都护送大王返上京……府中……眼下无人。”海娜道：“如此，那些车驾为何人？”一个汉官道：“是右丞相前来行烧饭礼……”海娜扫了一眼道：“右丞相？哦，这么说是迪古乃在，你是何人啊？”那人不过三十多岁，躬身行礼道：“回公主，臣为右司郎中李通。”海娜望着另一人：“那你又是何人？”那人道：“臣敬嗣晖，现为尚书省令史。”海娜听了有些不解，虽知道完颜亮身边常常为汉人多，不过有时也显怪异，像这些人都看不出到底有什么才干，但至少他没有重女真轻汉人，因此不以为意。海娜道：“难得迪古乃如此，我也来此也是……唔祭拜一番就走。”徐文行礼，李天晟随海娜入府。

李通忙着为海娜引路，李天晟见此人十分机敏，颇有些刻意。很快到大厅前，上下人丁确实少了大半，整个府中都显得空荡，加上陈设丧仪，更增一种萧瑟之气。远远就望见黑烟蒸腾，火光弥漫，哭声哀嚎声传来，让人顿觉凄凉。

李通快步上前，那火堆前一人披头散发，身着白色女真服饰，将一件件弓马等木质器物放进火中，将生杀的牛羊放进火中，将一坛香薰烈酒倒入，轰然作响，那人身旁一个珊蛮又唱又跳，海娜看见那就是完颜亮，心下颇觉奇怪。

李通在一旁低语几句，完颜亮望着火光行礼默祷片刻，举着空酒罐砸碎，然后将泪痕擦去，回头过来朝完颜海娜和李天晟见礼。海娜淡淡笑道：“当年我就听说，女真人中不论男女少有不沾酒的，在完颜家族中，就你迪古乃是出名的从小不饮酒，怎地今日在这里抱着这许多酒食？”完颜亮通红着脸微微摇头：“姑姑误会侄儿，这些……是祭献给四皇叔，我自十七岁从军，到今日受皇兄重任，全仗皇叔当年督导有加，如今四叔弃大金而去，皇兄素来顾念家族亲情，一定肝肠寸断，眼下国事艰难，姑姑，侄儿每每想到此后大金国运，也是心乱如麻。”海娜见他亲近过来，眼神虽然流露出有些伤感，但目光炯炯有神，而且不时地朝着自己身上在打量，海娜忽然察觉尴尬，走开两步道：“是么，你如今晋升为右丞相了，那就是朝廷最受器重的官员，该与秉德一起合衷共济，这皇帝嘛，我想他会安然无恙的。”

完颜亮让李通带珊蛮退下，然后示意海娜和李天晟离火光远一些：“姑姑说的自是有理，侄儿何尝不明白，皇兄他锐意革新，在先父和皇叔的辅佐下，也颇有些建树，我等众位臣工也为强盛大金而尽心竭力，可是……姑姑可想过大金未来又当如何？皇叔这样的人才实乃不可多得，不，是不可缺少的军中砥柱，如今、如今大金军中还能有谁？我大金一向是以铁骑纵横天下，虽然，如今姑姑和叔父费尽艰辛使大金和辽国避免了一次危机，但，我大金不能就此舍弃弓马，指望休养生息……”李天晟听了道：“那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如今大金该是谁任宗弼的都元帅一职？”完颜亮顿了一顿道：“叔父宗敏。”海娜道：“阿鲁补为人干练，虽无多少沙场历练，但骑射武艺也都不差，且素来与陛下感情深厚。”完颜亮嘟了嘟嘴道：“是吧，姑姑也知晓宗敏叔父他没经过什么战阵，担任都元帅乃是我大金……姑姑聪慧过人，不是那等庸俗之辈，定能明白侄儿苦心。”海娜瞥了一眼，“哦，这你可过誉了，我确实不大明白。”完颜亮捶胸顿足道：“姑姑何必这般见外，这……”海娜忽然伸手捂住脸，转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在此替大金煞费苦心吧，我们走。”李天晟看了看完颜亮，示意告辞。

完颜亮愣在那里，看了看海娜修长的背影慢慢走远，一直乜斜着眼睛，抿了抿嘴，故意高声道：“姑姑，你既然回到了大金，就该当以大金国运为重啊，怎地如此狠心，放手不睬？”海娜停下回头淡淡一笑：“你这说得什么话，大金当家的是陛下，更有你们一干年轻有为之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一个女人家，过我的太平日子足矣。”说完扭头而去。李天晟一边走一边道：“为什么和他说那么多？”海娜道：“你一直都不吭声，躲在一边看什么呢？”李天晟摇头道：“我看他是故意想亲近你。”海娜捂嘴啐道：“你真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亲近。”李天晟见她有些鄙夷，也自觉失言，笑道：“好，是献殷勤。”海娜笑道：“他是有些才干，待人也不似一些宗室那样只看重女真人，他善于发掘一些人才。”李天晟道：“你怎知道？”海娜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两人刚走不远，一个人急匆匆的奔来，见到他们远远停下行礼：“臣移剌道见过燕国公主。”海娜道：“嗯，你先前是兀术元帅府的人吧，有什么要事吗？”移剌道看了看海娜和李天晟，“是、是有……左丞相秉德被陛下、陛下……杖打……”海娜和李天晟一惊：“怎么回事？”移剌道叹了口气道：“秉德因廷议移居渤海人的事，秉德和左司郎中三合建议迁到燕南，结果被陛下训斥，三合有和陛下诤谏之意，当场被陛下斩杀，将秉德杖责三十……”海娜听了脸色一变，径直就走，李天晟道：“那……你这是要去见完颜亮？”移剌道点头：“是，驸马唐括辩请我来寻右丞相。”说完行礼而去。

李天晟和海娜出了太师府，海娜气恼地道：“这个合剌到底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话！”李天晟边走边道：“但愿夷列可以尽快派使者来中原，我们了却这桩心头大事，还是离开为妙。”海娜道：“嗯，可如果他母后从中作梗，他们不来了，我们又当如何？”李天晟愣了一愣，微微摇头。两人朝宫门走，李天晟道：“你当真打算……”海娜道：“不管是为了辽金和议还是为了其他什么，我不能就这样算了。”李天晟道：“如此，那就去吧，我陪你。”入宫后，径直往景明宫而来。此时此刻，秋风中分明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气。穿过林苑，可以见到很多枯黄的落叶洒在泥泞的地面，更添凌乱。经过鱼藻池，水面上也浮游着不少败叶，先前一望而去的荷塘也早枯萎，残留在水中的也是一副丧气的景象，然而望到远处，休整的宫室倒完成了七七八八，大有一种崭新气象。

快到景明宫时，却见四下无人。护卫宫外的士卒说陛下一早前往偏殿议事。海娜听了有些奇怪，随即想要与李天晟折返。李天晟却道：“此人神色慌张，言语支吾，似乎有所隐瞒。”海娜回头看了看说：“如今合剌喜怒无常，对大金上下而言，并非好事。”李天晟一诧，低声道：“你……想怎样？”海娜看了他一眼，“我能怎样，尽力罢了。”

待他们转过御苑，来到东面宫殿，此时已过朝会，宫中除了护卫，十分安静，但到了前面台阶下，隐约听见传出一些杂乱的声音。海娜和李天晟上去，侍卫都围在殿外，殿内有人惊叫。侍卫们惊慌失措，海娜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呆呆地道：“陛下……陛、陛他……”海娜推开一队侍卫，进到殿内，完颜元大叫：“你、你简直疯了……天哪……”登时冲到海娜跟前，海娜和李天晟见完颜元大汗淋漓，眼神惊骇，后面一人大喝着追来，身上龙袍沾着血迹，正是大金皇帝合剌，海娜拦着完颜元，喝道：“合剌，你看看我……”合剌伸手将有些乱的头发一捋，直愣愣望着她，半晌说道：“皇……我、我认得……你……”远处地上横着一具尸首，身子已经被砍了数刀，那模样居然是完颜查剌，完颜海娜和李天晟都大吃一惊，皇帝手里握着一把单刀，面目狰狞！合剌忽然面容失色，张大了口叫道：“朕是真龙天子，朕要斩妖除魔！你们全是妖孽！”手舞足蹈起来，海娜退后叫道：“合剌！你——你住手！”

李天晟没想到合剌会这样失控，完颜元趁机想逃出大殿，合剌径直冲着完颜元去，海娜拦在前面喝道：“合剌你快醒醒，你已经杀了查剌还要杀常胜，他们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你当真疯了吗？”合剌举刀大叫：“都是妖孽，都是……”李天晟静静看着他们，完颜元失魂落魄快到了殿门时道：“我们都是妖孽？他这样一个疯子，居然可以坐在龙椅上当大金之主，胡乱杀人，谁是大金的妖孽……可笑……”海娜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答话，忽然嗖地一声，完颜元瞪大眼睛，身后大殿外的侍卫们无不惊诧，李天晟也讶异，海娜变了脸色，完颜元慢慢俯身，胸前正是那一把沾了完颜查剌鲜血的单刀，完颜元张大口，怔怔看着合剌怒目相向，身子一软歪倒地上，不一会儿就断了气。合剌咧嘴笑道：“妖孽……说朕人不人，鬼不鬼，看看你们……外表忠心耿耿，可心里对朕根本不看在眼里，想抓谁就抓谁，想杀谁就杀谁！就是一句为了大金，哈哈哈，可笑之极！”身后众侍卫见皇帝似乎清醒一些，都诧异万分，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