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离

在昏黄的烛光下，翻香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血色的烛泪沿着银盘滴落，点点红光在她眼中跳动。翻香的眼神迷离，仿佛在这昏暗的光影中迷失了方向。

她抬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鲜艳如火的大红嫁衣，使她的面容显得格外陌生。窗纱上的双喜字，身上的婚裳，都在提醒她，她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周围的喜娘和仆女鱼连都夸她今天格外美丽，然而，当她凝视镜中那越发失去生机的脸庞时，她心中涌起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她，竟然要嫁人了？

在云岫阁中，女杀手虽然不少，但她们都已经放弃了女性的所有特质，变得如同男人一般。她们多半都是孤独终老，终生不嫁。想到这里，翻香不禁感到了一丝幸运，毕竟她能有今天这样的选择。

今年她二十三岁，即将嫁给这个江湖中最有权势的人——她的师傅，她的兄长，她的父亲，但绝不是她的爱人。

新抹的胭脂红艳如桃花，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翻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床头的匣子，那把雪白的团扇露出一角，她心中莫名地揪紧。

“小姐。”鱼连轻声唤起她的思绪，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异样，但并未多言。

“吉时已到。”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闷闷的声音。喜娘忙着为翻香佩戴盖头，手中的红绸轻轻塞到她手里，然后招呼鱼连一起扶着新娘出门。

外面是一片喧嚣，锣鼓声、祝贺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来回穿梭交流，整个云岫阁充满了喜庆和欢乐。多年来罕见的喜事，使得众人都抓住机会欢聚一堂，宾客们纷纷带着礼物前来祝贺。

翻香被厚重的盖头所遮，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能感受到透过红绸的模糊光影。她闭上眼睛，任由人们引领着自己跨过门槛，踏入一个全新的生活。

她的手心微微用力，感觉到红绸的另一端被人轻轻牵住。她被引领着，缓缓步入正堂，周遭喧闹的人群仿佛在另一个世界。盖头下，她的感官仿佛被封闭，除了旁边握着她手的人的存在。这应该是江选，她心中这样猜测。

在整个拜堂的过程中，他们没有任何交流。仪式结束时，四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人群似乎纷纷靠近。接着，有些物体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翻香悄悄地睁开眼睛，视野依旧被摇摇欲坠的红幕所限制。突然，她感到肩膀被人紧紧抱住，一股微凉的气息渗透进来，她轻声呼唤：“阁主。”

江选的声音响起，没有温度，但比平日更显和善：“这边太吵了，我先让丫鬟带你回去。先不掀盖头，免得他们逼你喝酒。”她轻声答谢。

他轻拍她的肩膀，呼唤鱼连过来，扶她回到房间。鱼连轻轻搀扶着翻香，带她缓缓下了正堂，转入冠云楼的幽暗走廊。走廊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连盖头下微弱的红光也消失了。幸好鱼连对这里了如指掌，小心翼翼地带领她前行，提醒着她注意门槛和台阶。

“小姐，小心脚下。”鱼连轻声提醒。

翻香心中苦笑，她多想能看到脚下的路啊，但盖头下的世界是模糊的。当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却不慎踏空了一步，身体向一侧倾斜。她本能地想运用真气稳住身形，但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将她体内的真气强行压制，使她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

这种熟悉的阻力，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冷笑——阁主，你的计策真是高明。江选显然不愿意看到一个重要的棋子突然出现，但如果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带着一个名分却无实权的孩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他废了她的武功，那孩子也许就无法保全。所以他选择了下毒。那种药物让她感到胸口沉闷，甚至连平日走动都变得困难。她的这一跌，鱼连急忙扶住她的右臂，而冠云楼里的另一位丫鬟也赶紧过来，搀扶着她的左手，好不容易稳住了她的身体。

“多谢。”她向左侧的丫鬟道谢，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人架着走。

“稍微放松些，我还没有那么脆弱。”翻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鱼连急忙回应：“小姐，怎么能这么说呢？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阁主对您那么好，您应该是满心欢喜才对……”

翻香心里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她并未回答，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勾起嘴角。鱼连仍在不停地劝她保持愉快的心情，而她身旁的另一名小丫头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丫头倒是挺懂我此刻的心情。”翻香心中暗想。

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们终于来到了新房的门前。鱼连担心她再次失足，小心翼翼地搀扶她跨过门槛，然后轻轻地扶她坐在椅子上。

“小姐，您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阁主很快就会来的。”鱼连说。

“知道了。”翻香轻叹一声，正想伸手去揭掉那讨厌的红盖头，却被鱼连惊恐地制止：“小姐，求您了，这可不行啊！”

“阁主不在乎这些虚礼的……”翻香无奈地说。

“不可以，不可以，礼数还是必须的！”鱼连坚持。

翻香只好作罢：“那你就别再嘟囔了，我就这么蒙着吧。”

鱼连这才放心，转身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时，翻香才意识到房间里竟然一点灯也没有点。

“鱼连，帮我点上灯。”她说。

鱼连却仿佛没有听见，完全不理会她的请求。

翻香感到一阵恼怒，心想：“这个丫头，不让我揭盖头就算了，连灯也不给点！这到底是什么规矩？难道等江选回来，我要扮成鬼吓他吗？”

她决定自己动手。周围一片漆黑，她摸索着找到桌子边缘。但桌子太大，她摸不到灯在哪儿。

想要点灯，她必须站起来。但站起来的话，又可能会不小心碰倒椅子什么的。而且，按照习俗，床上应该撒满了花生、瓜子、核桃等物，一旦乱了，她又看不见，更无法收拾。

考虑再三，她决定还是不点灯了。

翻香默默地坐好，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时间似乎在这寂静中凝固，翻香坐在房间中，等待着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她的坐姿规矩到极点，背部绷得像弦一样紧，久坐导致的僵硬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她有些无奈地说道：“鱼连，帮我捶捶腿吧，坐久了感觉有些麻。”她心中暗自思忖，这次鱼连总不会再无视她了吧？

然而，四周依旧是死一样的沉寂，连续长时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话。

这时，翻香感到了一丝不寻常。鱼连向来对她恭敬有加，绝不可能如此无礼地对待她。她连续说了这么多，鱼连却一句话都未回应，这只能意味着一个可能——鱼连并不在这间屋子里。

但她能肯定，屋内并非空无一人。虽然她暂时无法运转真气，但多年作为杀手的直觉依旧敏锐。她能感觉到，自己身旁始终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呼吸平稳而均匀。尽管她无法看见，那种有人在旁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带来一股微凉的潮气。屋内的那个人却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翻香心中一惊，这个人绝非鱼连！她是谁？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谁？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翻香的脚底升起，沿着脊背缓缓向上蔓延。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她快要摔倒时扶她的丫鬟。当时，她并未过多思考，但现在突然意识到情况极为异常。那天晚上，楼梯边上一片漆黑，怎可能有丫鬟恰好在那里？

这个神秘的人从楼梯边上扶起她，一直跟随她至房门口。鱼连离开后，这个人要么是趁机潜入，要么就是一直隐藏在屋内。由于屋内无灯光，所以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无论哪种可能，这个人都显得异常可怕。江选给她安排的几个丫鬟本领非凡，而鱼连更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即便是鱼连，也未曾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翻香知道，对方绝非她所能轻易对付的。她静下心来，思考着对策。这个人若真要对她不利，早已有机会下手。看来他并无恶意。既然如此，她不妨顺应对方的意图，或许能有所转机。

她重新镇定下来，重新开口，语气似乎无事发生：“鱼连，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衣袂声渐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鱼连？”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魅惑的笑意：“还在装。”

“腿麻了？来，我帮你。”话音未落，他已靠近她的身旁。翻香微微颤抖，但那人并未有其他举动，只是跪在她身边，开始帮她轻轻捶打双腿。

翻香感受到一种温柔而恰到好处的力道，使得腿部的不适感迅速消退。旁边的人依然紧靠着她，手轻轻搁在她的膝盖上，仿佛已经忘记了移动。翻香的视线被黑暗笼罩，无法看清周围的一切。

眼前的黑暗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浓雾中即将消散的烟。接着，如同奇迹般，皎洁的月光透过层层布料，照亮了她的眼睛，世界瞬间明亮起来。她看到白雾缭绕在眼前，虽然没有任何方向感和平衡感，仿佛坠入了幻境，但却不愿醒来。她的身体感觉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晃，让她目眩神迷。

突然，她的鼻尖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香气，她猛地震惊，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幻影一闪即逝。留下的，只有那围绕四周的幽深而迷人的香气，如同兰花般芬芳，挥之不去。翻香猛然醒悟，如从梦中惊醒，迅速坐直了身体。

她惊讶地喊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