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青烟升起,香气越发浓烈。
翻香心中蓦地一凛,迅速抽回手来:“你点的什么香?”
他笑:“你猜。”
看他这反映,翻香更加确定了--这是一种媚药的香气。
她迅速将案上的茶壶拿起来,里面却没有水。于是她干脆拿了茶壶盖扔进香炉里,把香盖灭。残存的一缕青烟稀薄地在空中飘散翻香冷冷望着他:“你怎么解释?”
“什么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骗得很?”
陌上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你很好,很聪明。我没有想骗你,我只是很喜欢你而已。”
翻香深吸一口气。
且不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男人眼中,“喜欢你”和“想睡你”,根本就是一个意思?
她冷笑:“他才刚走呢,你倒不怕精尽人亡。”
陌上只是望着她微笑。
“我以为,你想得到一个女人的时候,还不至用这种手段。”
他非常耐心地说道:“我就是喜欢用这种手段,又有什么不对?”
对于这个人,翻香着实感到词穷。
而且毫无抵抗力,对于他无处不在的心计,他无以抗拒的美貌,以及他偶尔的蛮不讲理。
“你不愿意?”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陌上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很温柔地握着,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贴住她的指尖,触感温润。
翻香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颤抖:“我不愿意。”
他面上的笑意消失了,目光投向翻香,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你嫌我脏,是么?”
还是说到这件事上了。她想过无数种他的身份,他是谁都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江选的……男宠。
这看起来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江选居然做得一点声息也没有,一直瞒着她。若不是她认识了陌上,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瞒着便瞒着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为何偏偏是他……
翻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才涩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同你根本没有可能,因为阁主的关系……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陌上声音清冷,面上浮着略显妖邪的笑意:“没有他不就好了?”
“那怎么可能,除非他……”翻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除非他死。
虽然江选骗了她、强迫她那么多,她对他颇有不满,但是她并不想让他死。一点也不想。
陌上勾着狭长的眼角望着她。
蜡烛的火苗幽幽地摇晃着,时高时低,逐渐落下一滴一滴苍白的烛泪。化在银盘的底上,融成一片凉薄的雾霭。
翻香有些惊惧:“你想杀他?”
陌上笑起来,凛冽的神色消失不见:“怎么可能。就算是我想,也得杀得了。”
翻香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话不太对,却又弄不清是哪里不对。
“晚了,走吧。”陌上站起身:“我送你出府。”
翻香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找的出去。”
陌上没有再坚持,送她到了门口:“路上小心。”
“嗯。”
他又迟疑了片刻:“……你回去后还是再考虑一下。”
“什么?”
他没有说话,斜倚着门框,单手扶着她的肩,缓缓低下头。
翻香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猛地将他推开:“没什么可考虑的。我走了。”
陌上神情温和,直起身:“后会有期。”
陌上斜靠在门框上,背后是浸着暖意的烛光。微凉的风卷起他散落的黑发。
惊人而践踏一切的美。他是暮春飞雪的桃花,他是湖底静静沉着的琉璃。他是三更夜色上,满地细碎的月光。
他望着翻香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微微一笑,眼中却早已没了温度。
你总有一天会愿意。
他总有一天会死。
因为你会爱上我,亲手为我杀了他。
他弹了弹细佻白皙的指尖,转身回房。
说是不考虑,但是这一晚上,翻香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圈黑得像刚刚被人群殴过。
刚一起床,就听见鱼连在外面大呼小叫。她还以为是鱼连发现昨晚自己被药倒了,结果鱼连喊了两声,突然冒出一句:“阁主!”
敢情是江选来了。
三两下拾掇好出门去,就见江选一身黑衣站在门外,他一个人来的,侍卫随从都没有带。笑着望着翻香:“刚起么?我还道你若没醒就不吵你了。”
他态度极其好。翻香却说不出的别扭,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阁主,早。”
“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这倒也正常,昨晚上刚见的爱人,今早上一睁眼想起来哦对我已经结婚了。所以过来瞧一眼,媳妇是不是还活着呢?
翻香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只要一看见他,满脑子就都是昨天晚上的事……
江选道:“进屋吧,我早上还没吃。”
翻香僵硬地随他进屋,鱼连这厮一见他就立场全无,应了一声,跑去端早膳了。
阁主的待遇自然不是一般的好,早膳比往常丰盛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是气氛太奇怪,两人几乎一致沉默,弄得翻香也没吃下几口,大有暴殄天物之感。
吃完了之后,江选便要回去忙他的事情。翻香趁机说想去镇上走走--要是往常他一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过今天他却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又闲不住了么?”
“我就去逛逛,叫侍卫跟着我也可以,好不好?”
“那好,你早些回来。”
翻香欢天喜地回去叫鱼连给她拿银子,鱼连对与翻香带轻夏去而不带自己这事颇有微词。但是一听说是江选的决定,也就泄气了。
过了不多时轻夏一脸死人相来敲了翻香的门:“阁主叫我来陪你出去。”
很久没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走动了,看着面前这一派喧嚣的景象,翻香都有些不习惯。
街头巷尾,农人牵着牲口、妇女抱着小孩、摇着折扇的公子,络绎不绝。商贩清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推着车的菜农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翠绿的菜叶颤颤巍巍地闪着莹莹的水珠。
不时有头发污蓬的乞儿从墙角钻出来,黑溜溜的眼珠狡黠地转上一转。
自打出门,轻夏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这情况有个很好猜的原因,那就是江选。翻香看得见,轻夏这些年一直跟在阁主身边,这天长日接得也难免生出些情愫来。阁主待她不薄,却始终没有其他的意思。再者,她作为侍卫的身份与江选阁主的地位相较悬殊,也终只能是无缘。
所以翻香即使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也觉得实在是情有可原。就是有点无奈,因为总不能和轻夏说你讨厌错了人,你的阁主喜欢的其实是个男人,云云……
两个人这么一起在路上走,却一句话也不说,着实是很奇怪。
走着走着,听路上的人说起南街新开的一家戏园子。
有路人道:“今日若是青阳肯登台一亮相,那园子里想必是满员。你若见一次他那嗓音与身段,就一辈子也别想忘了。”
“要是真有这般的人物,戏园子不该早就赚个钵满?”
“你不知那青阳虽是戏子,却颇有一番来头,架子大得很。他说不想唱,即便是戏园的老板也奈何不了他。你若见到过一回,就知道了……”
这些人说得眉飞色舞,翻香转头向轻夏道:“不如咱们去看看?”
轻夏依旧是没什么表情,自然也没发表什么意见。翻香就当她默许了,带着她向南行了一段,到了戏园子的牌坊下。
刚过正午,南街又不算繁华,此时街面上不见什么人,只偶尔有一两位老者或妇人坐在树下扯闲天。戏园子的附近,更是不见什么人了。
即使是这样,戏园子的门口也很难得地立着一名应门的伙计,见翻香两人过来,一面拿手巾擦着汗,一面忙往园子里请。
“二位,这边。”一进园子,便听见风里飘来婉转的胡琴声,虚渺地缭绕在耳边。
“是什么戏?”翻香问道。
那伙计相貌也白净,看上去十分机灵,咧开嘴一笑:“小的也不知,二位姑娘进去听了便知晓。”说话间,已带着二人穿过一扇梨花门,檀黑的戏楼便呈现在眼前。
恢宏而不失精巧的楼梯,从规模到修饰,无一不精,无一不雅。
听说这间戏园子是突然搬过来的,能在短的时间内造出这样一栋建筑,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戏园子老板能办到的吧?
翻香在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困惑,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看了看轻夏,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不再多想,随着那伙计进了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