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自己呢?重茵呢?
想到这里,她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便换了衣服往那荒宅疾奔而去。
翻香对路线早已熟稔,没用多一回工夫就赶到了荒宅门前。门房的灯暗着,金老爷、二夫人和他那两个从人都不在。翻香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有事。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忘记了害怕推开荒宅的门便跨了进去。
‘砰’、‘砰’的关门声似乎更近了,她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鬼火。枯枝掩映间的几扇破窗里,忽亮忽暗地,闪着幽幽的蓝色火光。
她不禁觉得脊背阵阵发凉,死一般的寂静之下分明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有无数影子从面前穿行而过,诡异地贴上她的脖颈。
不能害怕,也不能。她在心里想着要赶紧找到青阳才是,挪动了杵在雪地里僵直的双腿,向最近的一间屋子跑去。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借着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月光观察着这间屋子--空无一人,这屋子像是府里从前的柴房,简陋得只剩下屋角堆着的木柴,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关上了门转身离开,这也是意料之中。这座荒宅并不算小,她也不指望能一下就找到青阳,只能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看。
她轻声叹息,然而突然却在下一刻僵直了身体--面前的雪地被微微地照亮了。那光源,就在她的背后。
她猛然回过头,柴房破旧的窗子里泛着幽蓝的火光。过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熄灭,又微弱、又缱绻。
可是刚刚她进到那间柴房里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也不要回头,狠狠抽了一口气,冰凉的湿气激得原本僵硬的身体一阵颤抖。她不再看柴房,而是狠下心来,*着自己的双腿向下一间屋子移动。
一间又一间,有柴房、前厅、正房、书房,她不记得在雪地里跑过多久,也不记得多少次被打开房门的尘埃呛得咳嗽不止。所有的内力、轻功都失去了效用,只能机械地奔跑,推开门,再奔跑。尽管腿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她的额头上却带着一层细汗,凛冽的寒气绞在肺里令人窒息。蓝色的火焰如同幽灵一般不时在各个空旷的房间里亮了又灭,她怕得发抖,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
“青桐姐姐!”
再一次机械地推开一扇木门之后,传来了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声音再一次地响起来:“青桐姐姐,你怎么来了?”
“重茵?”翻香碰到了扑过来的重茵,全身难以置信地震了一震,然后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金老爷他们呢,怎么只剩你一人?”
“他们胆子太小,早吓跑啦。跑的时候忘了我,剩我自己,我见你也不来,便进来找青君。”
“吓跑了?”翻香一愣,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这园子里有些怪怪的,平日里没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却怪声响个不停,还乒乒乓乓的。那二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说是鬼在打架,青君要镇不住它们了,拉着金老爷几个就跑了,都忘了管我。”重茵说着又扬了扬脸:“我才不信青君会镇不住几个小鬼,就是真有鬼打架也不怕。”
鬼还会打架?
一般人都没见过鬼长得什么样子,见过的都挂了。以前倒是听说过鬼打墙、鬼压身什么的……但是常识来讲,鬼这种无形的玩意,如果一言不合打起架来--假设它们能一言不合的话,打架也不会发出声音的吧?听这样子,倒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侧耳停了停,外面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已经打完了?
青阳武功不弱,能和他斗起来的人也绝非一般人。死一样的静寂总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翻香搂着重茵,突然发觉他的左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不由得拿到近前端详:“受伤了?”
“没有。姐姐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这是我在一个屋里捡的,亮晶晶的稀奇得很,我还发现好几个屋里都有呢!你看。”说着就摊开手掌送到翻香面前,把握着的东西给她看。
借着窗口的月光,能看到重茵手心里一撮晶莹的粉末,研得细细的,反着微微的光辉。
翻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伸手去把粉末拈起来。将内力运到指尖上,在她手指的热度下,那一小撮晶莹的粉末竟然‘啪’地一爆,燃出一团幽蓝色的火光来,片刻才渐渐熄灭下去。
是磷粉!
她若有所悟,之前她在那些屋子里看到的鬼火全都是这些东西烧起来发出的光,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每隔一段时间供给磷粉合适的热度,就让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子亮起了鬼火来。那些开关门的声音多半也是这个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这人只这么做了几处手脚,就把一座原本平安的院子变成了骇人的鬼宅!
只是他是谁?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样的一座荒宅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随即她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青阳是否已经发现了这是有人动的手脚?他常常来这里,这些伎俩虽然隐蔽,但也不是完全发现不了。他若已经发现了,为什么包庇着不说依旧来为金家驱鬼?
还是说,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根本就是青阳本人?
翻香皱了皱眉,心里不但没能轻松,反倒更紧张了。与鬼相比,人不是更可怕么?她难以想象,每次听到她叫“哥”就会眯着眼睛笑起来的那个人……居然是骇人的厉鬼。
“姐姐好神奇,原来这粉还能这样玩!”重茵没有注意到她走神,看着那一团逐渐暗下去的蓝色火光,兴奋地叫了起来:“那边屋子里还有好多,我去拿来!”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推开门匆匆跑了出去。
“等等,重茵!”
翻香赶紧也跟着跑了出来。可是绵连的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月光,根本看不到重茵的影子,周围静得像死了一样。
“重茵……”她张口喊了一句,声音却在无边的空旷中诡异地散开了,飘忽成衰弱的尾音。白茫茫的雪地上没有一行脚印,只铺着一层惨白的月光--重茵不会轻功,他能跑到哪去?
一阵冷风呼啸地穿过荒宅,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了,远处隐隐地传来几声零星的门响,既空旷,又太幽静,四处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尽管知道了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翻香的心里却仍然止不住地发起毛来。冷风一吹,仿佛脖子后面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一样。她浑身一个激灵,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惧意,在雪地上飞跑起来。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甩在身后一般。
这一片雪地很大,在皎洁的月色下莹润而无暇。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脸冻得发僵,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却不敢停下来。接连不断的刺激催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把恐惧与怨气全部发泄在自己腿上,疯了似的,一直朝前跑。
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
白雪茫茫,月华无边。
然而突然之间--向前迈开的双腿突然沉重得抬不起来,翻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只觉得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看似轻巧,实则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肩头。
然后她的脚步就停了下来,整个人被钉在了雪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面前的景象突然之间开始流转,原本沉寂的楼阁、树木、亭台,在她眼前迅速地扭曲。随即,一束淡淡的光芒照亮了雪地。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她忍不住窒息。
就在她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一排手提风灯的青衣仆从齐齐地弓着身,围绕一辆通体描金的凤绯软轿而立。领头的仆人恭敬地抬手做请,那轿帘便翩跹地被挑了开,一位雍容的妇人缓慢而优雅地走下来。
扰扰云鬓,白玉步摇。目如春水,唇若含樱。一袭紫色的复罗裙衬着大红银穗的夹披,贵而不俗。
领头的仆人手中亦提着一盏风灯,引着这位贵女向前行。迎面走上来的是一名男子,衣着亦是华贵无双,面容干净,举止从容。那妇人微微屈膝一礼,便与那男子相携一同走着,几个青衣仆从依然跟在后面。
不多时,场面又热闹了些,几名红衣少女手托着银盘鱼贯而行,盘中的晶玉盏在融融的灯下熠熠生辉。舞姬晃动裙摆旋转而来,乐师将古琴放置在膝上,翻飞的手指,灵活地上下拨动。
翻香仿佛全身都被定住了,任她如何努力也挪动不了一分一毫,只能看着眼前这华美却诡异的一幕,暖黄色的灯火在风里轻轻的摇曳。少女腰间的银铃,乐师手下的琴弦,都在不停地抖动,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入耳中。
眼见着那艳丽的舞姬身姿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裙摆与黑发荡在空中,周围的红衣少女放下手中的银盘,都惊讶地拍手赞叹起来。乐师手下如疾风骤雨翻飞不停,画面渐渐开始摇动、模糊,最后猛地破碎了……